父亲坐在洗澡凳上，几分欢喜，几分忸怩。
晚饭后，我对父亲说：“你先喝口水，等一会儿我帮你洗个澡。”父亲今年82岁，除了膝关节骨质增生和听力下降，其他方面基本没问题。但自今年入夏，我发现父亲进出拐杖不离手，担心他病情加重不能自理，所以生平第一次提出这个请求。
父亲一愣，支支吾吾地说：“我前天刚洗过，今天不洗了。”我劝他：“天气这么热，洗把澡舒服。”父亲固执己见：“没事，我自己擦一把就行。”
父亲是教师，一直注重个人形象和卫生，若不是力不从心，决不会“擦一把”了事。担心成为事实，我心里更加不安，也坚定了为父亲洗澡的决心。可我知道，父亲自尊心强，不愿麻烦孩子，更不愿当着孩子的面脱得一丝不挂。我必须说服父亲，让他跨过心里那道坎。我认真地对父亲说：“小时候您帮我洗澡，我从没觉得不妥。如今您行动不便，我帮您洗澡，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您何必拒绝呢？”话说到这个份上，父亲不再坚持：“好吧，好吧。”
我调好水温，搀扶父亲坐下。父亲确实老了，胸脯、胳膊、大腿……皮肉松弛，软软地垂着，像是挤了奶的奶牛瘪塌塌的乳房。他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花白、干枯、稀疏，带着深秋芦苇荡萧瑟的况味。此刻，父亲安安静静，一如他课堂上那些温顺的学生。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父亲不见了，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有所察觉，想要抬头看我。我赶紧擦干泪水，对父亲说：“闭上眼睛，我先给您洗洗头。”我为父亲打湿头发，挤出一些“海飞丝”轻轻搓揉。父亲闭着眼睛，任我搓来揉去，一句话也不说。洗发液、护发素，轮番上阵，我多想为父亲找回那头乌黑、富有弹性、浓密的秀发啊！
搓背、捏肩……父亲的表情逐渐自然。他不时看我一眼，唇角噙满笑意。
洗完澡，父亲穿上干净舒爽的内衣。我扶他到饭桌边坐下，为他沏了一壶茶，并打开手机视频让他观看。父亲神清气爽，不时切换视频内容。我却知道，父亲压根儿没有看视频，因为他欣慰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热乎乎的，暖到心灵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