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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似认可

时间:2023-10-08 11:37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刘琛琛    点击:

你意思是我有病?苏萌盛气凌人地瞪着张一民,先挽左袖,再撸右袖,活脱脱一个再版孙二娘的架势。

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张一民不是梁山好汉菜园子张清,即便是,也得臣服孙二娘淫威之下,眼睁睁看着巴心巴肝百度出来的那段关于强迫症的解释,再次陷自己于不义之中。

强迫症,即强迫性神经症,是一种神经官能症,为焦虑症的一种。患有此病的患者总是被一种入侵式的思维所困扰,在生活中反复出现强迫观念及强迫行为,使患者感到不安、恐慌或者担忧等等,从而进行某种重复行为,得以舒缓压迫感受。患者自知力完好,对于症状了解,然而无法摆脱强迫行为。

花了一晚上功夫,张一民声情并茂地背诵出这段枯燥的医学论证,想以德服人劝苏萌把脾气收敛点的心思算是做了无用功。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家庭妇女苏萌,只需学猛将军张飞一样,豹眼环瞪,大喝一声,张一民悉心准备的论点论据论证,就变成了曹阿瞒手下的百万雄兵,溃不成军了。

你是想借我有病这个茬,把我休了,对不对?苏萌狐疑的目光,蚂蟥一样盯住张一民,听说校长刚给你分配了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让你带她实习,莫非,你是找到下家了?

还下家,这一家都没能消停!张一民招架不住了,赶紧端起饭碗往嘴里扒了几下,说不就是几粒饭团子没扒干净吗?有必要扯那么多?

销毁证据啊?早扒干净几粒饭团子花得了两秒钟?用得着背那一大段医学术语来讽刺我?口渴了吧,要不要倒杯茶你喝?见张一民软下去,苏萌来了个宜将剩勇追穷寇。

不渴!张一民忿忿地将饭碗甩在桌子上。

苏萌伸长脖子巡视了一遍,说,还有一粒。

人家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苏萌倒好,一粒饭难倒教书匠,张一民赶紧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见效,又默念几遍阿弥陀佛,才将怒气压制下去。伸出舌头,张一民把最后一颗饭粒舔到嘴里,摇头晃脑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小战告捷,苏萌的怒火像潮水一样退下去。她扑哧一笑,翘起兰花指在张一民额头上轻轻一点,娇嗔说,老公,早这么听话,我不就不生气了?

息事宁人成了张一民唯一的选择。

苏萌哼着歌,麻利地收拾好桌子,洗着碗,每个毛孔都如洗洁精清洗过一样,干净透爽。

老公如此好的脾气,是谁调教的?当然是她苏萌。过去,张一民憋泡尿就跳脚;现在,雀儿在头上垒窝都纹丝不动。凡是认识苏萌两口子的女人,哪个回头不拿张一民当榜样,将自家丈夫数落得抬不起头?

男人真可怜,小时候在“别人家孩子怎么怎么地”阴影中成长,成家了在“别人家丈夫怎么怎么地”数落中生存。

可怜得苏萌都恨不得帮那些男人一掬同情之泪。

她的同情仅限于那帮男人,“别人家的好丈夫”张一民同志,自认过得比吃了黄连的哑巴还苦。人家哑巴,是有苦说不出,他呢?是有苦不敢说。

苏萌撒起泼来,举动只有一个,就是伸出五指山,义无反顾、坚定不移、百坚不摧地挠破张一民的脸。

她挠破的不是脸,是男人的尊严!

张一民可以忽略自己的尊严,但他一定要保护“省优秀教师”的尊严。

省优秀教师啊,全市百万人挂上号的有几个?一桌麻将都凑不齐!但这其中,就有我张一民的席位!每次张一民一喝高,就把胸口拍得嗡嗡作响。

被这么一顶优秀的帽子绑架在头上,堂堂“省优秀教师”的张一民岂能屈尊跟锅碗瓢盆打交道的家庭妇女苏萌一般见识?

嗤!苏萌对张一民的宽容一点儿都不领情。

除了我,没人能跟你过下去!容忍了妻子非一般的刁蛮,张一民将自己上升到了天下男人舍我其谁的认知高度。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好不,我和茹红霞相处得就很好,她说她若是个男人,就非我不娶!苏萌拿出闺蜜茹红霞当挡箭牌。

呸!对苏萌和茹红霞的不世情谊,张一民就这一个字打发了。

茹红霞的生活重心,也只有一个字,爱。

每当茹红霞一脸迷醉地提起“爱”,苏萌就浑身哆嗦,掉地上的鸡皮疙瘩能炒一盘菜。

茹红霞,咱们都在奔四的路上了,能不能接点地气?苏萌实在看不惯好友的矫情。

请叫我茹梦,我已经更名了!茹红霞撩一撩头发,做清纯少女状,说,你不觉得茹梦这个名字更适合我吗?

太适合了,我肯定你更名为茹梦后,腰不疼了,腿不抽筋了,连做梦都从女屌丝变成女神了!苏萌忍不住学着茹红霞的口吻肉麻了一句。

知我者苏萌也!茹红霞还真的就把肉麻当有趣了。

女神经病吧!我左看右看你都像是大白天入梦。

苏萌不接受茹红霞的新名字,更不认可茹红霞的人生理想。

想想就好笑,茹红霞的人生理想是什么?就是待她白发苍苍时,还有几个老头子在为她争风吃醋。

简直是恶心那句网上流行的,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亲,你不要鼠目寸光,拥有男人的倾慕,你就觉得自己的魅力得到了认可吗?苏萌对茹红霞的生存状态很忧心。

茹红霞第五次失恋后,一蹶不振,随便抓了个男人嫁了。

我不想再失恋了!这是茹红霞闪婚的理由。

闪婚六个月后,茹红霞更憔悴了。

还是失恋好啊,那种疼痛的滋味,至少证明我还活着!茹红霞又找到了寻找爱情的理由。

你疯了,这是要红杏出墙的节奏呀!苏萌惊呼。

不疯魔,不成活,没有爱,勿宁死!茹红霞视死如归地望着远方。

苏萌闭嘴了。

虽然苏萌在丈夫面前百战百胜,但是对于茹红霞,她选择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她不想两败俱伤的话。

如果苏萌有强迫症,茹红霞就是偏执狂。

有例为证,一次苏萌与茹红霞争辩,说别以为啥事都能扯上爱,数学就不能!

茹红霞憋得脸红脖子粗,数学是茹红霞的短板。

苏萌得意洋洋。

一个月后,对数学短板的茹红霞列出一长串数学公式给苏萌看:

公式一:

爱情={[(F+Ch+P)/2]+[3(C+I)]/10}/[(5-SI)2+2]

F=我对他的好感

Ch=他的魅力

P=看到他时性激素的分泌,表现为我的兴奋程度

C=我的信心

I=亲密程度

SI=自我形象

在1-10的数值范围内,依照情况代入公式。若总分介于8-10分之间,即代表测试者跟对象可发展出一段浪漫热恋;5-6分代表两人感觉温馨,但结果不明;4-5分代表感情冷淡;低于4分则代表这段感情不会开花结果。

……

苏萌被数学爱情公式惊得找不着北,假如茹红霞把研究爱情的精力,用来研究地球引力,她将是第二个牛顿啊。

我对地球引力没一点儿兴趣,不过,我打算写一本惊世著作——《爱情引力》!这次轮到茹红霞趾高气扬了。

苏萌唯有甘拜下风。

输了,心里就憋了一股子闷气,必须要发泄出来。

出气筒是谁呢?当然是近在眼前的张一民了。

张一民,请答题!茹红霞脑子是不是秀逗了?答案A,一定是;答案B,肯定是;答案C,绝对是!苏萌抚弄着秀发暗示张一民往理想答案上靠。

我选答案D,你们两个脑子都秀逗了!张一民居然不开窍,跟苏萌针锋相对。

不行!苏萌泼妇形象立显。

好吧,好吧,我ABC全选!张一民举手投降。

苏萌这才舒了一口长气,拍着胸口说,这就对了,不然这儿老有一口气堵着,梗死我了。

在外面输了仗有什么,一回到家,输赢便乾坤大挪移了。

苏萌依然是常胜将军。

你们俩的性格,一个是针尖,一个是麦芒,绝交得了!张一民被她俩鸡毛蒜皮的事搅得头痛,带奥数班都没这么绞尽脑汁的。

张一民交朋友,向来只遵循“六有”标准,第一,你有用,能给我带来实惠。第二,你有料,能打开我的眼界。第三,你有量。能倾听我的想法。第四,你有容。能充分认可我。第五,你有趣。能为我带来欢乐。第六,你有心。用真心与我交朋友。

试看苏萌和茹红霞,一个没有量,一个没有容,没量没容的女人聚在一块,相当于野猫遇到家狗啊!

很显然,张一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苏萌和茹红霞虽说一见面就争吵,但争着吵着,就碰撞出了思想的火花。

今天两人碰撞出的火花,再一次殃及了张一民这条池鱼。

怎样活着才有意思?就是多做有意思的事情!茹红霞一脸的喜不自禁。

又有哪个男人对你有意思了?苏萌特意咬重“又”字。

茹红霞是株不死花,失恋让她枯萎,再恋让她复活。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知不知道最近的雨,为什么下得这么勤?茹红霞答非所问。

怕老百姓没饭吃啊,没瞧见稻田都快干裂了!苏萌说。

不对!茹红霞闭上眼睛自我陶醉说,一场又一场的雨,是专门为我和他而下的。

苏萌浑身打一颤栗,汗毛麻得竖起来了。

那天下午,我刚出门,就突如其来一场大雨,于是,我轻轻一招手!说到这儿,茹红霞突然睁开眼睛,真的,我就那么轻轻一招,他的车就不偏不倚地滑到我面前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苏萌没憋住笑,扑哧一声,说是缘分,真有缘分,大街上的士跟搭车人要没缘分,看饿不死他们!

瞧你怎么理解的,还有的士拒载呢,我们的缘分在后头呢!我上了车,告诉他到城中街。结果他头也不回,说,城中街太堵了,的士开不进去,不载!

拒载的缘分?

说这话时,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跟着又自言自语,妈呀,长得这么倾城,我倾尽油门也得去了!

讲完了,茹红霞骄傲地冲苏萌抛了个媚眼。

嘚瑟!苏萌在心里狠狠骂道,城中街那段路确实是的士司机无法承受的痛。

司机哥哥还给我留了张名片,让我用车就找他,免费的哟!茹红霞从包里掏出名片,一往情深地贴在脸颊上。

别发花痴了,跟你聊天真是侮辱我的智商!苏萌都快恨铁不成钢了。

怎么侮辱了?啊,我明白了,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活了这么久,就没遇到过这么浪漫的事!茹红霞恍然大悟起来。

我怎么没遇着啦?我家张一民对我百依百顺,我幸福着呢!这种浪漫,跟你的露水情缘比起来,更脚踏实地吧。

张一民对你百依百顺?哈!茹红霞冷笑。

笑啥?苏萌捕捉到了笑声中的不屑。

你得到的百依百顺,相当于奴隶社会中奴隶主对奴隶的压迫,你等着吧,总有一天,奴隶会翻身做主人的。

苏萌刚要反唇相讥,天空中轰隆一声,还没有晴透的天又下起了雨。

咦?好端端地怎么又要下雨?苏萌抬头望天。

茹红霞不望天,望手机,这叫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像要给茹红霞底气以支撑似的,司机哥哥的电话打进来了。

宝贝,带伞了吗?

没带呀,再不接人家就淋成落汤鸡了!茹红霞撒娇。

撒完娇,茹红霞从包里掏出一把晴雨伞,递给苏萌说,瞧见没?今天这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我下的。

唉——苏萌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老天爷算是助人为乐还是助纣为虐啊。

叹啥气?茹红霞捕捉到了叹息声中的惋惜。

我为你的情商着急!苏萌神色自如。

我情商低,你情商又高得到哪里去?我拥有了一整片森林,你呢?就在张一民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苏萌笑笑,说那本《爱情引力》还是由我来写吧,我的恋爱经历不及你,但是我从你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爱情里,总结了不少经验,我敢打赌,你和司机哥哥的恋情不会超过三个月。

说话间,马路对面驶过来一辆红色的士,嘀嘀嘀按起了喇叭。茹红霞朝司机哥哥招了招手,顾左右而言他地对苏萌说,我享受的是恋爱的最高境界——过程,并不注重结果。

茹红霞钻进车里走了,苏萌拿着茹红霞留下来的伞,抬头看着细雨蒙蒙的天空。

凭什么雨老是为她下,不能为我下?苏萌气哼哼地掏出手机,给张一民打电话,喂,下雨了!

哦!张一民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苏萌等待了两秒,失望了,张一民怎么这么不浪漫呢?一没喊她宝贝,二没关心她有没有带伞。

快来接我!苏萌不甘心,我偏要老天为我下一回雨。

别闹了,我正在打麻将,走不开。

我重要,还是麻将重要?

雨噼里啪啦下得急了,张一民也急了。

你吃错药了啊?胯大一点路,拦辆的士就回去了!

不行,我非要你接!苏萌拧上了。

知妻莫若夫,张一民一听这语气,心说坏了,强迫症又犯上了,脑子一走神,手上就打错了一张牌。

不说了,我打牌呢,你自己搭车,车费我十倍报销!说完张一民迅速把手机摁了,玩了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这一摁,就把苏萌摁牛角尖里去了,她神经质地连续拨号,拨号声就是隔山打牛的利箭。

可惜,她拨出去的箭都是无的放矢,直到手机里传来温柔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怒火全撞上南墙了。

一种被爱人忽视的屈辱感在心中不停蔓延,蔓延成眼前偌大的雨幕,遥无边际。

苏萌一头扎进雨里,任由冰凉的雨点击打在脸上。雨下得再大,也浇不熄心中灼热的愤怒。

几辆没载客的出租车驶过苏萌身边,有的减慢速度,有的按响喇叭,苏萌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那女人有神经病吧,既不搭车,又不打伞,瞧她手中,还捏着一把伞呢!几个行人擦肩而过,对着苏萌指指点点。

苏萌醒醒神,发现手中果然还握着茹红霞塞的一把伞。

偏不打伞,淋死你张一民的老婆!苏萌恶狠狠地想。

老天爷满足了苏萌的愿望,彻彻底底地把张一民的老婆淋成了落汤鸡,衣衫从内到外都湿透了的苏萌窝着一肚子火,步行到家,发现张一民还没有回来。

再拨电话,手机依然关机。

冷,饿,委屈,结成同盟般自苏萌心头沉渣泛起,将自己淋成落汤鸡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声讨张一民吗?

瞧,这就是你不接我的结果。 

结果呢,结果竟是张一民不在家。

白瞎了苏萌雨中自编自导的苦情戏。

更令人生气的是,低头向暗壁的苏萌一身湿衣服,从内到外都被体温捂干了,张一民还千唤不回。

太过份了,简直是。

这相当于台下十年功,熬到台上一分钟时,现场却没有一个观众。

苏萌抖抖嗦嗦地换下半干不湿的衣服,又饥肠辘辘地泡了一碗方便面,正狼吞虎咽时,锁眼咔嚓一声响,张一民回来了。

几根面条还挂在苏萌嘴边,她心里一阵激动,泪水顿时决堤而出。

张一民,老娘等你等得好苦啊。

等得苦的人,不止苏萌一个,还有茹红霞。

司机哥哥怎么还不表白呢?茹红霞等得花儿都谢了。

说呀,快说你喜欢我呀!你大姨妈、二姑父在哪当领导关我啥事呢?茹红霞在心里催促了一遍又一遍。

真够着急的,司机哥哥把人接到好几个小时了,宝贝叫了好多声了,茶也续了好几盅了,仍然只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茹红霞可不想让苏萌一语成谶。

茹红霞嘲笑苏萌从不知道浪漫为何物,这嘲笑尤如一把飞镖,锋利地射入苏萌心脏;苏萌绝地反击,打赌茹红霞与司机哥哥的新恋情不会超过三个月,这诅咒变成一把利箭,呼啸着穿透茹红霞的胸膛。

苏萌为什么敢指出“三个月”期限?那是因为茹红霞过去与男人的交往,从来没超出过四个月。

这是挑衅呢!

这是蔑视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

茹红霞有理由生气。

她决定拿出上次研究数学爱情公式的劲头,来融合,最好是融化彼此,跟司机哥哥合二为一。

茹红霞最在乎的是什么呢?是别人对自己的认可。

只有得到了别人的认可,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苏萌身为闺蜜,居然无视她的价值,这让茹红霞像歌里唱词一样悲愤,伤不起啊伤不起。

我就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并且持续三个月以上让你瞧瞧!茹红霞踌躇满志地接下赌注。

无奈三个小时快过去了,司机哥哥还没有配合的意思。

老娘把宝贵的时间挤出来赴约,可不是听你聊家常的!茹红霞越听越不耐烦了。

如果这杯豆浆喝完了,他还不表白,我就走人!茹红霞在心里设定了最低期限。

赌约不能输在没有发展可能的男人身上,上可以不封顶,下一定要保底。

茹红霞咬着吸管,眼看豆浆就要喝得过半了,司机哥哥突然停止啰嗦,轻轻咳嗽一声。

峰回路转的信号?柳暗花明的启示?

果然,司机哥哥结结巴巴开了金口,我说,宝贝,咱们,都,都是已婚的人,本来我,我,不该对你说这些话!但是,我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要的就是相看两不厌嘛。

茹红霞心头一松,吸管一放,正准备启开红唇,对司机哥哥笑一个以资鼓励,奈何对数学很有研究的茹红霞,情动之下,偏偏忽略了物理气压。

豆浆顺着突然放松的吸管喷射而出,溅得茹红霞一脸。

关键是,豆浆还是滚热的。

更关键是,司机哥哥惊呆了。

顿时,茹红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三个月呢?三个小时有没有?

司机哥哥忍住笑,抽出纸巾,温柔地在茹红霞脸上擦拭。

心急喝不了热豆浆!司机哥哥的调侃本质更接近体贴。

茹红霞感动得快哭了。

快告诉苏萌,这绝对是真爱啊,是不是?

别跟我谈真爱,我快要死了!苏萌拿着手机,有气无力地说。

你怎么了?茹红霞还没从真爱的感动中回过神来。

我病了!苏萌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散热贴。

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怎么病了?需要我过来看你吗?

不用了,我家张一民把感冒药都准备好了!苏萌赶紧自圆其说。

哼,她才不会告诉茹红霞,是自个儿淋雨搞感冒的。

经过一宿折腾,苏萌痛定思痛,深刻地进行了批评与自我批评。

对张一民的批评显然是无效的,因为张一民昨晚喝得烂醉如泥。

真醉还是假醉?这是个疑问。

必有容,德乃大,必有忍,事乃济。一毫之弗,即勃然怒,一事之违,即岔然发,是无涵养之力!面对苏萌黄河决堤般的泪水和震破屋顶的狮吼神功,张一民脚下踩着凌波微步,嘴里念着知乎者也,手中使出化骨绵掌,将暴怒的苏萌轻轻一推,身子甩到床上,瞬间酣睡如泥。

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这个夜晚,苏萌对古代宫女孤独时数星星的落寞有了真切的感受。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苏萌愤愤地守着熟睡的张一民。

没想到,母老虎苏萌只打了一个盹的功夫,张一民就虎口逃生了。

一大清早,人去床空,被窝里还残留着逃跑前的余温。

独孤求败啊,张一民连一招一式求败的机会都不给苏萌,灰飞烟灭之间就化解了苏萌的挑战。

张一民是当之无愧的“省优秀教师”,不仅搞得定调皮的学生,连妻子的强迫症都不在话下。

苏萌总算明白周公瑾为什么会被诸葛亮气死了,周公瑾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而苏萌呢?不仅没伤到敌人八百,反而自残一千。

额头虽然烧得滚烫,苏萌脑子倒是越烧越清晰了,开始反省自己的过错。

以后再也不干自己折磨自己的蠢事了,比如说淋雨。

你张一民会改变战术,我苏萌就不会审时度势吗?苏萌又反省。

化悲愤为力量,苏萌撑着绵软的身体,到诊所挂了效果最好的吊瓶,还去练了一堂跆拳道。

苏萌把沙袋当成张一民的脸打。

期间,苏萌吃了一碗牛肉面,喝了一瓶红牛,补睡了一小时午觉。

我得吃饱喝足睡够,才有力气跟张一民交锋。

情绪亢奋的苏萌血管里还流淌着一股浓厚的悲凉。

原来,亢奋与悲凉两种情绪,在某些时刻也能交汇的。

那句话是谁说的?当男人不爱惜女人的时候,女人更得自己爱惜自己。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性感迷人如安吉丽娜·茱莉,嫁给布拉德·皮特后,也总是忧心忡忡,找着茬儿与丈夫争吵,身为好莱坞职业演员,甚至拒绝接拍电影,闹得皮特对婚姻失望不已。

茱莉为什么像普通庸妇一样忧心?不一样认为受到了忽视吗?女人是不能自己爱自己的,女人只是男人的倒影,哪怕,再美再迷人的女人。

苏萌从安吉丽娜·茱莉的婚姻中得出这么个结论。

就算是为了自己,苏萌也必须重视张一民的忽视。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平静的。

苏萌甚至还心平气和地给张一民打了个电话,问他晚上能不能准时到家。

张一民很是诧异,这次怎么就轻松过关了?

心头一轻松,声音便格外柔软,老婆,晚上我保证准时到家,还带回来一个惊喜哟。

带回一个惊喜?苏萌冷笑,她倒是有一个豪华的惊吓送给张一民。

临近六点的时候,估摸着张一民就要到家了,苏萌将防盗门虚掩,蹑手蹑脚地往门顶上搁了一盆水。

雨可不是白淋的,得让张一民也尝一尝落汤鸡的滋味,两人才能坐下来平等对话。

只有让张一民感同身受了,才会懂得,忽视,给她带来了多么痛楚的身心伤害啊。

苏萌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数着钟点,等待着张一民归来。

相信经过这一晚的交涉,夫妻关系会翻开新的篇章,就像童话书里面的结尾,两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楼道上准时响起一阵脚步声,苏萌激动地竖起耳朵。

防盗门轻轻地推开了,门顶上搁的那一盆水,就像苏萌所设想的那样,以完美的孤度倾泻而下。夕阳透过偌大的落地窗,照射在水面上,苏萌仿佛看到了一道美丽的彩虹。

然而,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苏萌绷着的一张脸,由悲愤转为惊讶。

面前站着一位浑身湿透的狼狈老妇人,水珠正沿着几缕乱发往下滴,童话公主与七个小矮人那个故事的女巫不请自来了。

妈,你怎么来了?苏萌错愕不已。

张一民跟在婆婆背后,抢进门来,看看满地的水,又望望被水胀涩得睁不开眼睛的妈妈,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飞起一脚,掉在地上的塑料盆径直砸向苏萌。

有你这么接待咱妈的吗?!

张一民一声暴喝,吓得苏萌打一激灵。

婆婆拭一把脸上的水,扬起手上的黑布袋,委屈极了,一民说你馋我做的泡菜,今天特地打电话让我送过来,萌萌,你不欢迎我,也不能这样对待我啊。

不是啊,不是啊,妈!苏萌急得连连摆手。

妈,咱们换套衣服就走!孝顺的张一民地挽住母亲的湿胳膊,对苏萌视而不见。

该死的张一民,没看到我胳膊也被塑料盆划伤了吗?苏萌又急又怒。

我不走!婆婆甩开儿子的手,放下泡菜,双手拎着湿透的衣角,慢条斯理说,要走她走,房产证上落的,又不是她名字。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苏萌屏声静气,感觉到一颗心脏在体内突突直跳,仿佛就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了,她紧紧抿住嘴唇,生怕心脏和怒骂一并从口中飞出来。她转一转干涩的眼珠,死死盯住张一民,他却低垂着头,重新挽住婆婆的手,柔声说,妈,快到房里换套衣裳。

苏萌迅速挪动两步,想去找两套衣服来将功补过,孰料一不小心,脚踩在塑料盆上,盆子在脚下碎成了几片。

败家婆娘!婆婆鼻子里发出这么一声冷哼。

姐踩碎的不是盆,是一颗脆弱的心!冷哼中苏萌脑子里突然蹦出这样一句旁白,不怒反笑了。

抖着双手,苏萌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狠狠砸到张一民脚边,咆哮着喊,还你们家钥匙!

张一民和婆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仿佛家里压根儿没这个人。

好一幕和谐温馨的母子图啊!苏萌泪眼婆娑,扭过头,一步一步朝门外挪去,积水在脚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她的心里像潮水一样,涌起一股悲壮。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防盗门冷漠地在身后喀嚓一声响,苏萌闭上眼帘,眼泪肆无忌惮地滑落下来。

你在哪呀?苏萌哽咽着给茹红霞通电话。

我和司机哥哥正在兜夜风呢!茹红霞春风得意地说。

苏萌一下子知道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了。她这边乌云密布,茹红霞那边倒艳阳高照。

好在,茹红霞重色不轻友,得悉苏萌无处可去,依依不舍地结束了与司机哥哥的约会。

哎哟,妹子,你先别伤心,说不定以后有更让你伤心的事呢!茹红霞一见到苏萌,就一副幸灾乐祸的口气劝。

这落井下石的节奏苏萌一听,口不择言了,喂,你不会说话就去学牛哞,干嘛往我伤口上插刀啊。

朋友是用来干嘛的?使用说明就是往两肋上插刀的!茹红霞嬉皮笑脸的。

提到两肋插刀,苏萌眼泪又禁不住流下来,往她两肋上插刀插得最深的,是她视为最亲密的丈夫啊。

快别哭了,不然会哭成肿眼泡的!茹红霞抽出一张纸巾趁势策反说,如果你跟我一样,在外面有个知冷知热的蓝颜知已,丈夫对你的忽视那不是小数点后面的数字,忽略不计嘛。

苏萌忽略不计的是那把令自己恶心不已的鼻涕,使劲甩出去老远。

茹红霞心知肚明地撇撇嘴角,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要说啊,我也瞧不起你呢,你以为靠从一而终、守身如玉,男人就把你当块宝吗?我长到这么大,才发现《爱情引力》的第一条定律,小时候学过的“德智体美劳”,女人只需要学习第四项!

好个茹红霞,又想兵不血刃地要拿下她这座城池呢,言下之意苏萌就算做到了德智体劳,男人依然把她当根草。

苏萌“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说,那你在这一条定律里,有没有加上一条备注啊?男人这种视觉动物,女人的美,只有三个月保鲜期。

又是三个月!

茹红霞气得牙齿一咬,强颜做笑说,这不能怪我不够美,有科学论证,十个男人九个花,还有一个是傻瓜。

女人魅力不够,才怪男人花心;男人能力不够,才怪女人现实!苏萌振振有辞反驳。

每个女人每个时期平均身边都会围绕二十个男人,其中只有一个男人是好男人,如果不广撒网,是捕不到好男人这条大鱼的!茹红霞歪理也不少。

好男人是好女人调教出来的,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好女人!苏萌来了个引经据典。

在经典面前,茹红霞卡了壳,转一转眼珠悻悻说,你是好女人不假,怎么把张一民都调教到他老妈那儿去了。

苏萌偃旗息鼓了,自我解嘲说,漫漫人生路,谁不错几步。

像是给她纠错机会似的,苏萌手机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她连忙捞出手机翻看,张一民的名字正在屏幕跳动呢。

心中的冰雪顿时融化,幻变成洁白的梨花,千树万树地开放了。

你瞧,那个没脸皮的,到底还是要求我!苏萌得意起来。

别蹬鼻子上脸了!茹红霞翻白眼。

无巧不巧地,有短信铃声嘀哒一声响,茹红霞不翻白眼,翻手机,故意大惊小怪发嗲,那个会缠人的,刚分开多大一会儿,又忍不住想我了!

茹红霞欢天喜地地翻看着短信内容,眼睛刚扫上去,笑容一扫而空了。她连忙将手机塞进包里,侧眼偷看苏萌的反应。

你家房产证又没落我名字,哪有我的立锥之地?我凭什么回去?苏萌的反应含嗔带怒,人家是得理不饶人,她是理亏也不饶人。

丑女多作怪!茹红霞的心如针扎一样难受。

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回来跟你分割财产!苏萌重重地挂断电话,调整一下呼吸说,张某人跟我道歉呢,我还偏就不依了,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说完,苏萌脚下就生着风走了。

茹红霞等苏萌走远了,才将手机摸出来,将短信内容逐字逐句读了一遍。短信是司机哥哥发来的没错,可这内容,分明是一个女人的口吻,隔着手机屏幕,茹红霞都能嗅到一股浓浓的醋意。

我不在的时候,感谢你陪他消遣寂寞!

我陪他消遣寂寞?当我是三陪呢?屈辱像海啸一样,朝茹红霞席卷而来。

苏萌心里也发着海啸了。

好个张一民,还等着他道歉呢,哪晓得,居然是让她立即回家,商量一下离婚事宜。

离就离,谁怕谁?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分分钟就能找到。

怒发冲冠的苏萌冲到家门口时,脚步却渐渐慢下来。

张一民不会来真的吧?

不然他的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大?以前对她可是百依百顺的。

坏了,他会不会是有第三者了,故意找茬离婚?

苏萌越想越多,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天衣无缝。

我偏不离,拖死他们!想玩暗渡陈仓鸠占雀巢?呸,跟老娘玩还真嫩了点!苏萌又气又怕,做好打持久站的准备,到了门口,二话不说就是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

客厅里空空如也,水漫金山的地面已经清理了,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婆婆呢?张一民呢?苏萌想象中的两座大山居然不在。

张一民,你给我滚出来!没了婆婆这座大山,苏萌底气更足了。

仅凭苏萌的牙尖嘴利,就能将张一民这个土包子戳几个洞。

凭什么我出来,有狠气你进来!张一民在洗澡间里回答,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淋浴声。

搞什么鬼?苏萌雄纠纠气昂昂地闯进去,定晴一瞧,傻眼了。

张一民双手插在衣兜里,嬉皮笑脸地站在淋浴头下,细密的水花淋湿头发,浇透眉毛,凝结在眼睫上打个滚,又绕过嘴巴,沿着脖子灌到衣领里……

苏萌心里打一个激荡,脸却拉得老长,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错,我这是穿袜子洗脚,有深意的!张一民故意拿上次他们戴避孕套做爱时打趣的话来逗苏萌。

那你继续洗吧!苏萌屁股一扭,不上当。

别呀!张一民快手快脚地拉住苏萌,说,咱们还没讨论财产分割的事儿呢!

分,分,分你个头!委屈还没完全消散的苏萌疯狂捶打着张一民,张一民护住脑袋,躲闪到了淋浴头下。

苏萌跟着追打到淋浴头下,水瞬间淋湿了她的衣衫,苏萌一点都感觉不到水的凉意,她的眼里,只有可恶的张一民。

啊嚏!张一民突然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喷到苏萌脸上。

讨厌,脏死了!苏萌赶快放开张一民,仰着脸,用花洒的水胡乱地擦着脸庞和眼睛。

潺细的水流,和着她的泪水,淋湿了衣服。

衣服湿漉漉地贴在女人躯体上,渐渐地勾勒出高耸的胸部,纤细的腰肢……

张一民喘着粗气,从背后温情脉脉地拥住苏萌,咬着她的耳朵说,老婆,我错了,让我来帮你洗澡,好吗?

爱人温暖的气息在脖子周围蔓延,苏萌的挣扎倒更像是怂恿,张一民紧紧地抱住了她。

可恨之人必有可爱之处,苏萌鼻子一酸,泪珠便融合着水珠,迅速地汇集在唇角里。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一夜未眠的茹红霞盯着手机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多看一次,短信里女人的影子就清晰一次。

我不在的时候,感谢你陪他消遣寂寞!

能拿到司机哥哥的手机,并且发出这条短信的人,是谁呢?是司机哥哥的原配吗?还是司机哥哥的另一个情人?那么我,岂不是连小三都不是,而是小四,小五?

她多想按照号码回拨过去,将这个羞辱她的女人痛痛快快地臭骂一顿,可是,她想了又想,悄悄地将这条短信删除了,扭头看着熟睡的丈夫,心想,若是跟着这个男人踏踏实实过,何尝会受到这种侮辱?

一念及此,她猫一样地匍匐到丈夫身边,翘起一只脚,轻轻地掠过丈夫粗壮的小腿。

丈夫在睡梦中感受到妻子的温存,疲惫地伸出手臂将她揽了下。刚出差归来的他实在挤不出多余的力气满足妻子的需要。茹红霞躺在他的臂弯里,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个男人,男人貌不惊人,因为风吹日晒,皮肤愈发粗糙了,粗大的毛孔一粒挤着一粒,仿佛要从里面渗出油来。

茹红霞嫌恶地皱皱眉头,抽出手来,将丈夫的糙脸别到一边,手到之处,却是黏糊糊的清涎。

真恶心!茹红霞将手在被褥上擦了又擦,与丈夫温存的想法荡然无存了。

不能,绝不能在这个男人身边捆一辈子!爱情是什么?冯小刚电影《非诚勿扰》里的梁笑笑说过,爱情,是一种味道!可惜,茹红霞结婚后才明白这个道理,丈夫身上的味道,对她来说,是大夏天悬在门梁上的臭肉,让人毫无食欲。而司机哥哥身上的呢?是下雪天里的麻辣烫,只要坐在司机哥哥身边,就情不自禁地胃口大开。

但是,司机哥哥居然有别的女人,一想到这个事实,茹红霞就恼怒了,好像看到一件最心爱的礼服,被别的女人穿上了。面目神秘的女人穿着礼服回过头来,讥笑她说,我不在的时候,感谢你陪他消遣寂寞!

你是谁?你是谁?茹红霞愤怒地伸出双手,想掀开女人的神秘面纱。女人退后一步,面纱掉了,却是苏萌。

苏萌吐了一口黏糊糊的清涎,睨着眼睛说,茹红霞,我敢打赌,你和司机哥哥的恋情不会超过三个月。

叫我茹梦,茹梦!茹红霞生气地去踢苏萌,脚一蹬,在被子里踢了个空。

果然是大白天入梦一场啊!茹红霞伸了伸懒腰,天早就亮了。

丈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离去,旁边的枕边上还留着他的头油味道。

茹红霞伸出手臂,将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枕巾扔到地上,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来,手机屏幕上空空如也,司机哥哥好像从人世间蒸发了一样。

搞什么嘛?茹红霞心里腾起一阵失望。

司机哥哥每天准时问安的短信,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蒸发了?

难道是出车祸了?茹红霞胡思乱想起来,她仿佛看到司机哥哥躺在血泊中,手里紧紧拿着一部手机,手机上还写着来不及发出的短信,茹梦,对不起!为了你,昨天我向她提出了离婚,一时疏忽,被她将我手机拿了去……我马上来向你赔罪……

茹红霞被这个瑰丽悲壮的场面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似乎已经感应到了,司机哥哥为了她,正飞蛾扑火般开车向她赶来。

短信的背后,肯定藏着司机哥哥不得已的苦衷。

清晨的时光是不容浪费的,茹红霞独自一人,将短信背后的爱情故事编织得可歌可泣,她的一颗心,被司机哥哥的勇敢,还有可能会出现的车祸,甜蜜又紧张地揪了起来。

苏萌的心也揪着,乱心乱肝地烦。

司机哥哥连两毛钱的短信都不用发,就获得了茹红霞的原谅;而苏萌,为了得到婆婆的谅解,得当好一阵子小媳妇。

那晚,张一民为了尽快缓和夫妻关系,吃过饭就将母亲送走了,母亲临走前,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干净净的澡,末了,她恋恋不舍地摸着锃光瓦亮的淋浴头,嘴里唠叨着,咱村里人都说,儿子在城市扎根了,没见接我来享一天福呢。

得,哄好了媳妇得罪了娘!

以后几天,张一民只要洗澡,母亲恋恋不舍的眼神就浮现在眼前。

就接咱妈过来住几天吧,泼水事件你确实做得过了!张一民做苏萌的思想工作。

她来我就走,房产证上又没我名字!苏萌旧话重提。

蚂蚁都能把你心眼一口吞了,我妈不就是一句气话吗?

哼,除非把添了我名字的房产证,挂在墙上当壁画!苏萌不解气。

刀子嘴,棉花心,张一民对妻子的性格了如指掌,索性先斩后奏了。

婆婆大人来了,苏萌在家里的霸主地位,直线下降到奴仆身份。

眼下,苏萌连大声呼吸都不敢,只能死盯着张一民的饭碗,伸出脚在桌下使劲踩张一民。

哎哟!你踩我干啥?张一民莫名其妙。

谁踩你了?苏萌不好意思地瞅一眼婆婆,端起碗来挡住发热的脸,将饭粒扒得一颗不剩。

一道凌厉的余光,却从脸与饭碗的空隙中,狠狠朝张一民射过来。

见张一民还是若木鸡呆而不解,苏萌叭地将碗筷一放,光滑如镜的碗底闪到了他的眼睛。

哦,原来如此!张一民看看自己的饭碗,里面还残留着十几颗饭粒呢。

张一民摸摸肚皮,打了个饱嗝,重新拿起筷子,有一下无一下地挑着饭粒,慢腾腾地往嘴里送。

不想吃就算了,我们家的猪吃粮食都还剩下呢!现在国家的政策真是好,就算农民不耕田,囤在国库里的粮食,也够老百姓吃几十年!婆婆边说,边夺过张一民的饭碗,麻利地将碗筷收拾了。

张一民朝苏萌一摊手,表示自己尽力了,然后幸福地趿着拖鞋,靠到沙发上看电视。

婆婆拿着抹布和拖把从厨房里出来,往苏萌面前一摆,亲热地说,萌萌,你坐这儿别动,等我洗好碗就来拖地。

敲山震虎啊,这是安排活路给苏萌呢。

苏萌拿眼睛使劲剐张一民,张一民浑然不觉,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自言自语说,这段时间的电视真是奇怪,时间去哪儿了?爸爸去哪儿了?现在又是马航去哪儿了?

围裙去哪儿了?苏萌拎着湿淋淋的抹布,忿然冲张一民喊。

张一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准备帮妻子找围裙。

围裙在这儿,在这儿!婆婆眼观六面,耳听八方,拿着围裙,及时从厨房跑出来,慈祥地冲张一民招呼,你看电视,你看电视!

真听话呀,张一民果然又四平八稳地窝到沙发里。

真拿自个儿当祖宗了。

苏萌气鼓鼓地系上围裙,故意挡住电视机,将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

得尽快将婆婆送走,不然,一手调教的好老公,就被婆婆润物无声地毁了。

没人赶茹红霞走,她也要自已卷铺盖滚蛋。

我才三十出头,如果活六十岁,也还剩下三十年,三十年啊,能与整日散发着头油味的丈夫捱下去吗?

不,我不能!茹红霞打定主意。

我要离婚!

要是剩下的三十年里,能和自己所爱的人朝朝暮暮,茹红霞宁愿背负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骂名。

尽管司机哥哥从来没有向她求过婚,茹红霞还是从他的浓情蜜意里,读出了那份渴望。

关于短信的事,茹红霞曾经流着泪,要求司机哥哥给出解释。

她多么怕,司机哥哥的解释,与她瑰丽的想象南辕北辙。

一句话解释都没有,司机哥哥一把搂过茹红霞,用强而有力的拥抱,安定了她纷乱的心情。

他牢牢攥住她的手,将她介绍给认识他的每一个人,这是你们嫂子!

嫂子!司机哥哥的兄弟们都笑嘻嘻的,躹躬向茹红霞行礼。

茹红霞脸红了,心跳得比鼓点还快,她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认可,感动得快要流出泪来。

嫂子,多么美好的称呼!从此,她的名字,将与司机哥哥永远捆绑在一起。

那条短信是谁发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司机哥哥用行动做出了回答,谁在他心里最重要。

茹红霞轻轻颔首,像嫂子一样,微笑作答。

她仿佛已经坐在正室的宝座上,对暗处侮辱她的那个女人,露出轻蔑的微笑。

苏萌明显地感觉到了婆婆的轻蔑。

萌萌,你屁股怎么那么小?到时候会生不出来小孩的!婆婆坐在沙发上,盯住苏萌的屁股百般挑剔。

苏萌像忘了穿裤子似的,赶紧转过身来说,屁股小,跟生小孩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就算真生不出来,也能剖腹产呀!

剖腹产?哪能剖腹产呢?剖腹产对娃娃不好,万一医生动手术时,割到娃娃身上怎么办?

苏萌不搭腔,抬起手腕看表,张一民怎么还没下班呢?

婆婆自顾自地继续唠叨,一民过去谈的那个小张,屁股可就生得大,当年到我家,一坐下去沙发就凹下多大个坑,一天到晚阿姨长,阿姨短的,可惜呀,唉,一民看不上她……

您干脆给一民重新介绍个屁股大的,现在也来得及!苏萌忍不住奚落了一句。

以一民的一表人才,用得着介绍?肯定有不少黄花大闺女倒贴!儿子一直是婆婆的骄傲。

对,凭您这副长相,再化个妆,走出去也能装黄花大闺女的!苏萌没好气地提高音量,从门背后摸出一把伞,说我去给您一表人才的儿子送伞了。

外面的雨下得并不大,细得跟牛尾巴似的,一阵凉风吹来,雨丝拐了个弯,入侵到苏萌脸上。苏萌抹一把脸,恨恨骂道,真讨厌,雨都来凑热闹,连伞大一点空间也不给我么?

苏萌打着伞,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懒洋洋地朝学校方向走去,离张一民下班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不急这一时。

想想婆婆不在时,这会儿她正在厨房里,精心搭配着菜肴呢!厨房是她的天堂,绿的菜叶,红的辣椒,黄的萝卜,紫的包菜,都能被她点缀成生活的情趣。可如今她心爱的厨房,被婆婆占领了。婆婆将五颜六色的菜肴,一古脑儿丢到锅里,煮成黑糊糊的样子。每当吃饭的时候,苏萌就要为蔬菜们默哀一番,它们水灵灵地成长,乱糟糟地牺牲,若蔬菜们泉下有知,也会觉得遇人不淑的吧。

于我心有戚戚焉!苏萌哀叹一声,将脚下一颗石子踢得老远。

小石子裹着泥水,骨碌碌滚出去,苏萌眼珠子也快滚出来了。

她看到了张一民,关键是,张一民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看上去还真是婆婆嘴里的黄花大闺女。

苏萌压下伞,遮住脸庞,特意关注了一下女人屁股,女人穿着紧身牛仔裤,将结实的屁股包得浑圆浑圆的,招蜂引蝶一样地翘着。

会生孩子的屁股啊!苏萌酸溜溜地。

张一民手上夹着讲义,双手还推着笨重的雅马哈摩托车,一脸轻松的样子。年轻女人挎着粉红色的链条皮包,脸迎向张一民,正有说有笑的。

不知道女人说了句什么,张一民笑得那个灿烂啊,差点闪瞎了苏萌的眼睛。

好啊,老娘天天为你倒好水,挤好牙膏,逼你将满嘴狗牙刷得白晃晃的,居然给别的女人享受了。

一民!苏萌压下怒气,娇滴滴地唤了一声。

张一民扭头一瞧,见苏萌举一把格子伞,站在校门口望着他笑。

你怎么来了?张一民吃了一惊,手一松,讲义掉在了地上。

年轻女人连忙弯下腰,将满是泥水的讲义拾起来,手在链条包里胡乱地摸着,大约是想摸出一张纸来。

我这里有!苏萌率先掏出一张纸巾,将讲义接过来,擦拭得干干净净。

这是我们学校新调来的小刘老师!张一民涨红了脸为苏萌介绍。

你是嫂子吧!下雨天竟然亲自来接,你俩真恩爱!小刘老师笑盈盈地朝苏萌伸出手。

苏萌一手支起伞,一手举起着讲义,笑笑说,唉,你看,这,我实在腾不出手!

小刘老师笑一笑,收回手,说那嫂子,张老师,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再见!

张一民和苏萌并肩站在一起,友好地向小刘老师告别。

小刘老师走远了,张一民胳膊一软,说,快帮我推车,这破车,一下雨就淹缸,发不响了。

我腿疼!苏萌不但不帮忙推车,反而抬起腿,一屁股呈八字形坐到车后座上。

你怎么不心疼人呢?张一民没有办法,只好推着苏萌走,推得腰酸背疼脚抽筋。

有小刘老师心疼你呀!我的心疼值几毛钱?

别捕风捉影了,小刘老师是看中了我“省优秀教师”的资源,想拉我一块儿开培训班呢!她负责招生,我负责讲课!张一民容光焕发。

得到了年轻貌美女教师的认可,张一民犹如打了一针鸡血。

恭喜你,找了位事业的得力助手啊,比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家庭主妇强多了!苏萌醋意直线上升。

家庭主妇也是高尚职业啊!张一民连忙安慰苏萌。

家庭主妇?苏萌不无伤感地笑一下,只怕这个岗位,我也要被下岗了。

张一民一听,头都大了,后面紧跟着的,该是如黄河之水般连绵不绝的婆媳琐事了。

果然,苏萌夹枪带棒抨击了婆婆一番后劈头盖脸问张一民,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你妈送回去?

你要赶我妈走?

你妈不走,我就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通情理?

到底是我不通情理,还是你不理解我?自从你妈来后,那个家还是我的吗?话要拐着弯说,路要踮着脚走,放个屁都要藏着掖着!苏萌连珠带炮地反驳,张一民默默推车,一声不吭。

苏萌眼巴巴地看着丈夫推车的背影,风灌进他的白衬衣里,衬衣微微地鼓起,这背影还是那样挺拔,但那颗能够理解她的心,弯到哪里去了?

很多时候,苏萌想要的只是一个肯定的眼神和理解的心,仅此而已。

当初结婚时,两人商量好了,男主外,女主内。现在,张一民主的外,不但受到了教育界的肯定,还得到了女同事的青睐,苏萌主的内呢?只被婆婆大人一个渴望跟着儿子享福的眼神,就轻松挤走了。这种被架空的,悬浮在半空,上下不得的难受感觉,又能被谁理解呢?

只是换来一句埋怨,你怎么不通情理呢?

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孝文化面前,媳妇的任何感受,都是退而居其次的。

我不回家吃饭了!苏萌跳下车板着脸说,吃了你妈烧的菜都难受,菜叶子里面都夹着盐疙瘩。

老人家辛辛苦苦烧给你吃了,你还挑三拣四,真是难伺候,不吃拉倒!张一民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一民,告诉你,你妈不走,我苏萌绝不踏进那个家一步!苏萌带着哭腔,对张一民背影下了最后通牒。

茹红霞也对丈夫下最后通牒了。

她离婚的理由相当冠冕相当堂皇,都上升到道德范畴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不出所料,茹红霞挨了丈夫相当不道德地几顿拳脚,又相当道德地扛住了丈夫的哀求,趁着丈夫不在家,简单收拾好几件衣物走了。

拎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茹红霞又是痛苦,又是欢喜。

她一遍又一遍地谴责自己的自私,又一遍又一遍地原谅了自己。

敢问世上有几人,像我这样为爱痴狂呢?

她快被自己的勇敢打动了。

都有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豪迈和凛然。

茹红霞找了处干净的出租屋,收拾好房间,才按捺住心情,给司机哥哥报喜。

快到凤凰街23号来,我有惊喜给你!

宝贝,是你躺在床上等我吗?司机哥哥压低嗓音笑。

比这个还惊喜!茹红霞故弄玄虚。

她激动地坐在床上,想象着,如果司机哥哥得知她已经决定离婚,是欣喜得疯狂?还是感动得落泪?

哦,他一定先惊愕万分,然后就一把拥住她,拥得她喘不过气来,他甚至流下了热泪,激动得语无伦次,哦——我的宝贝!

茹红霞闭着眼睛,面色潮红,她紧紧环抱住自己,就好像躺在司机哥哥怀里,脸上浮出甜蜜的笑容。

什么?司机哥哥听到这个消息,果然惊愕地瞪圆双眼。

嗯,与她的想象丝毫不差。

为我?司机哥哥不敢置信地问。

茹红霞含着笑,微微点头。

天啊,宝贝!司机哥哥醒悟过来,一把拥住茹红霞,拥得她透不过气。

你怎么这么傻?司机哥哥的声音比二月的春风还要温柔。

为了你,傻我也认了!

宝贝,你不要这样,我离不了婚,也不会离婚……司机哥哥更加温柔地说。

这次的温柔,似一把未开口的刀,一字一字地,割着她的心脏。

茹红霞不相信地掐掐脸蛋,又掐掐大腿,难道她是在做梦?做一个恶梦?

你最好不要离婚,因为我不会离婚的!司机哥哥再次重复,这一次,他说得清晰又决绝。

该不是在做梦吧,婆婆真的走了?

苏萌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顺利得不像话。

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张一民打电话来,说,遂了你的意,我妈回家了。

张一民的语气很冷,苏萌还是感到一阵温暖。啊,看来他还是更在乎我!

苏萌温和地说,怎么今晚就走了?明天再走也不迟啊,让我送她到车站。

妈见你晚上没回家吃饭,说肯定是你嫌弃她了,人要脸树要皮,便抹着眼泪连夜搭车回家了。

苏萌一听,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婆婆年龄大了,走夜路可吃得消吗?

大不了,以后我和张一民多回去看看婆婆,为她多买几件新衣服。

苏萌到家的时候,张一民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地洗好澡,黑灯瞎火地换上睡衣,屏声静气地贴到丈夫背上。

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呢,这是!

好多天过去了,张一民对苏萌,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扑克脸。

吃饭时挑肥拣瘦,睡觉时坐怀不乱,唤他时充耳不闻。

婆婆走了,貌似把张一民的魂也带走了,过去那个百依百顺的老公不见了。

这是愚孝病,得治。

吃饭的时候,苏萌开始从细节处严加看管了。

苏萌习惯性地探头,检查了张一民的碗底。

好家伙,他以为他在种饭呢!碗底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饭粒,大概是想等它们来年发芽。

苏萌咳嗽一声,弹架子鼓似的,敲了敲张一民面前的碗筷。

这一敲,不但没有提醒到张一民,反倒像给他敲了首催眠曲。

好困,睡觉去了!张一民打着呵欠。

苏萌按捺了几天的怒气,就是在这个时候喷薄而出的。

张一民,你不要借梯子上台,给我把饭碗舔干净!苏萌命令说。

按照以往的惯例,苏萌只要发怒了,张一民会乖乖地把碗捧起来,摇头晃脑地吟一首《锄禾》诗,便息事宁人的。

但今天,张一民显然不走寻常路了。

他脸上甚至浮现了一种了然于胸的微笑。

张一民种的不是饭,是怒气。

有备而来的张一民腾地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盯着苏萌的眼睛,你当自个儿是王母娘娘啊,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

我管你怎么着?怎么着?你是我老公,我管你是理所当然的!苏萌扯着嗓子喊,企图在音量上压过对方。

有理不在声高!张一民心平气和地说。

张一民的声音平静极了,平静得令苏萌心惊肉跳。

她宁愿张一民把什么东西砸碎,这样,怒气就全释放出来了。

张一民不砸,在苏萌的歇斯底里面前,他表现得非常有素质有涵养。

我妈说得对,对付你这种女人,实在不能太惯着了!

张一民的声音不大,甚至很温柔,温柔得像吹面不寒的杨柳风,苏萌却没来由地感到寒意阵阵。

二月春风似剪刀。

苏萌的五脏六腑,都像被万千把利剪在戳。

她恶狠狠地盯住张一民,说,我这种女人?哪种女人?

张一民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说,自以为是的,控制欲强的,只要不顺你的意便格杀勿论的!

我杀谁了?杀谁了?

你不但想控制我,还想控制我妈,连你的朋友茹红霞,只要言语间稍不顺你的意,你回来便将她骂得体无完肤!你以为,你与真理同一天出生的吗?

天哪,终于知道心脏病人是怎么被活活气死的了!

要好时,两人会贴心贴肺八卦朋友之间的琐事;翻脸时,这些居然成了攻击对方的武器。

最危险的敌人就在身边,这句话真没有说错。

苏萌怒极反笑,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对,对,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想怎么着?

不怎么着!张一民耸耸肩膀说,我只想过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挤牙膏时,我爱从哪挤就从哪挤,不用非得从尾部挤;吃饭时,我想剩多想剩多少,不用像饿狗一样舔干净;穿衣服,我想穿哪件就穿哪件,国家法律没规定西服非得配皮鞋;睡觉吧,横着,竖着,趴着,侧着都行,我的床上我做主!

好,好!苏萌眼泪流出来了,她呜咽着说,好,好,张一民,我将所有精力,所有时间,所有心思,全都扑在你身上,扑在这个家里,没想到会让你这么难受!行,我成全你,要我走只管明说!

不,你别走。

你别想劝我!苏萌做出大义凛然的表情。

劝你?当我是关工委的指导员啊!张一民难得幽默了一句。

关工委?苏萌一怔,什么意思。

就是关心青少年健康成长工作委员会!千万别以为张一民这是好为人师的美德,这分明是讥讽苏萌完全没长大啊。

苏萌还真是没长大。

防盗门砰地一声响,张一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回响,你留下,我走,妈都被你赶走了,还在乎再多赶一个吗?遂你的愿,这个房子,完完全全属于你,不要再计较房产证上有没有你名字。

防盗门再响,也抵不住苏萌心中的巨响。

茹红霞那个乌鸦嘴曾经下过预言:你得到的百依百顺,相当于奴隶社会中奴隶主对奴隶的压迫,你等着吧,总有一天,奴隶会翻身做主人的。

百依百顺的张一民,果然想翻身了,在婆婆的教唆之下。

茹红霞也要翻身。

她不想苏萌的预言再次成真。

三个月,三个月,真成了她逃不脱的魔咒吗?

茹红霞找到司机哥哥的朋友,左骗右哄,终于哄出了司机哥哥确切的家庭住址。

她要找上门去,逼宫也在所不惜。

茹红霞相信,司机哥哥是真心爱她的,他不愿意与她结婚,一定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司机哥哥,既然你说不出口,我就来帮你说吧,恶人,就由我来做吧。

拎了一袋水果,茹红霞只身敲开了司机哥哥家的大门。

怎么是你?司机哥哥愣了。

怎么不能是我!茹红霞板着脸,侧身就要挤进去。

你不能进去!司机哥哥门神一样地堵在门口。

我偏要!茹红霞高声说,哥哥,你说不出口的话,我来帮你说!

别,别瞎闹!一向淡定的司机哥哥急了,老鹰护小鸡似的护住自家的大门。

纠缠声惊动了里面,只听卧室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有客人来了,怎么不让进?

茹红霞安静下来,咬咬嘴唇冲声音回过去,是我,嫂子!

趁司机哥哥不知所措的功夫,茹红霞一骨碌钻了进去。

卧室里面黑乎乎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干瘦如柴的女人躺在床上,看上去疲惫不堪。

这个女人,与茹红霞的想象,实在相去甚远,她以为有场大战的,可这样一来,实力过于悬殊了,胜之不武。

茹红霞过于乐观了。

如果不是那张双人大床,茹红霞真怀疑她就是司机哥哥的妈。

来啦?坐吧!女人有气无力地拍了拍床沿,仿佛等待了茹红霞很久似的。

司机哥哥搓着双手走进来,尴尬得不知所措。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妹妹倒杯水?女人声音很弱,语气却一点也不弱。

茶水端来的时候,司机哥哥深深地看了茹红霞一眼。

出去吧,难得有人专门来看我,让我和妹子单独聊聊天!女人说话时,瞧也不瞧司机哥哥一眼。

司机哥哥愣了愣,到底听话地挪动脚步,走出门外,将门轻轻带上了。

在这个貌不惊人,甚至有些丑陋的女人面前,茹红霞的心噗突突乱跳起来。

司机哥哥在外面,意气风发,高谈阔论,在家里,面对妻子怎么像个小太监似的?

坐吧!女人又一次招呼茹红霞。

茹红霞深呼一口气,放下水果,眼睛在暗黑的室内一转,打算搬那把墙角处的椅子。

房间里很乱,到处堆着脏衣服,脏袜子,还夹杂有一股霉烂的气息。

那么阳光的司机哥哥,会心甘情愿生活在这么邋遢的房间?茹红霞悄悄地想,这个女人,真不配做司机哥哥的妻子,下午四五点了睡在床上不说,还把家里弄得这么乱。

这么乱七八糟想着,茹红霞顺手掀开乱七八糟堆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天啊,茹红霞失声惊叫起来。

椅子上,居然放着一对人腿。

别怕,那是假肢!女人淡淡地说。

茹红霞惊惧不定看着女人。

坐床上吧,那是轮椅,我可以坐,你不能坐!女人又说。

茹红霞像中了蛊似的,一步一步地挪到床沿,在女人用手轻拍的位置,木偶一样坐下了。

你是第几个了?女人偏着头,仿佛陷在回忆里,让我想想,想想,哦,大概是第六个了。

第六个?什么意思?

女人不答话,调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茹红霞,从头发,脸蛋,胸部,腰肢,最后定定地落在修长的腿上。

茹红霞被那双眼睛盯得毛骨悚然,双腿不由自由往后缩。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那双眼睛毫无神采,眼白和眼珠浑浊为一体,从那混沌的眼神里,茹红霞分明看到了恶毒,嫉妒,甚至嘲讽。

还不错嘛,这次眼光稍微提高了点!女人给出了等级鉴定。

茹红霞定定神,她可不想在残废的女人面前低人一等。

从残废女人口中出来的评价,让她觉得受到了侮辱。

茹红霞中气十足地咳嗽一声,为自己壮胆,我来,是想……

不要告诉我,你们爱得有多深!女人打断茹红霞的话,闭上眼睛,最好你先听听我的爱情故事。

女人和司机哥哥相恋了三年零七个月。女人迟迟不和司机哥哥结婚,是因为司机哥哥爱酗酒,酗了酒就发酒疯。

你什么时候戒酒,我什么时候跟你结婚!这是女人的最后通牒。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司机哥哥果然整整一年滴酒不沾,女人依照承诺,答应了司机哥哥的求婚。

女人答应求婚那天,司机哥哥高兴得又喝醉了,他说,就让我最后再醉一次吧!

女人是守承诺的人,司机哥哥也是守承诺的人,那次,果然是司机哥哥最后一次醉酒。

喝醉后的司机哥哥走在路上,东晃西歪,女人娇小的身体,怎么也扶不住她。

司机哥哥摇摇晃晃地走到公路中间,正在这时,一辆闪着刺眼黄灯的货车冲过来了。

女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司机哥哥推开了。

后面的事,女人不讲,茹红霞也能八九不离十猜出结局。

司机哥哥如她所想,是个痴情种。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他不顾女人的再三拒绝,与她结了婚。

婚后,看着女人残缺的身体,司机哥哥生理出了问题——选择性阳痿。

不管女人如何哭闹着要离婚,放司机哥哥自由,他都不答应。

我欠你的,让我用一生来偿还吧!司机哥哥流着眼泪说。

从此以后,司机哥哥又吃又嫖又赌,但从来不喝。

茹红霞仔细回忆了一下,与司机哥哥相识以来,确实从未见过他喝酒,她还在苏萌面前炫耀过,说她的司机哥哥滴酒不沾。

应了网上一句话,日子过得像个废话,天气冷得像个笑话。

茹红霞想笑,更想哭。

你知道我是怎么和他相识的吗?女人脑海中再现出当时的情景。

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我轻轻一招手,他的车就不偏不倚地滑到我面前了!女人陷入回忆里。

缘分,你们真有缘分!茹红霞喃喃地说。

更有缘分的事还在后头呢,我上了车,告诉他到城中街!结果,他头也不回,说,城中街太堵了,的士开不进去,不载!说完这话,他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我,结果立马自言自语地说,妈呀,长得这么好看,不去也得去了!

说着说着,女人就笑了。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惋惜地说,你别不相信,十几年前,我可真比现在好看,就像你现在一样好看。

自己不过是女人的翻版,茹红霞坐不住了。

我走了,嫂子!我看哥哥侠义心肠,便想来认识一下嫂子,谢谢你告诉我你们的爱情故事!茹红霞落荒而逃。

女人虚弱的声音追出来,说,我要谢谢你呢,我不在时,有妹子你陪他消遣寂寞!

我不在时,大约有小刘老师陪他消遣寂寞的。

苏萌在心里将挨千刀的张一民剁一千遍,剁完了,无端地担心起来。

凭良心说,张一民还是很有魅力的,与他手挽手走在街上,哪次没有个把女人斜眼打量他?

现在,张一民突然闹起了革命,大喊着要解放,解放他?笑话,那岂不是送他一片明朗的天么?

想到这儿,苏萌坐不住了。

她戴了顶帽子,在家与学校来来回回兜了几圈,终于厚着脸皮,走进了学校,又沿着年级路标,按图索骥,摸到张一民办公室。

请问,张一民在吗?苏萌把脑袋怯怯伸进办公室,办公室的老师们,脑袋齐刷刷地抬起来,让苏萌一阵紧张,好似回到了小学生时刻。

平时将张一民像泥巴一样捏,没想到,他的工作场所这样威严,肃静。

张一民刚申请了学校宿舍,现在应该在宿舍里吧!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老师回答。

宿舍?苏萌懵了。

哦,嫂子,你来啦?张老师让我在这儿等你呢,你来了就带你过去!

这时,一位女老师及时站了起来,热情地向苏萌打招呼。

她不就是小刘老师?

小刘老师带苏萌走向宿舍,说,嫂子,你真善解人意,居然同意张老师申请私人空间呢。

苏萌尴尬地笑笑,不知如何作答。

小刘老师偷眼观察苏萌脸色,心下顿时明白个中奥秘,便站住脚,手指远方一栋楼房说,嫂子,前面就是宿舍了,张老师在七楼201房间,我还有作业要批改呢,就不带你过去了。

苏萌主动伸出手,向小刘老师感激地说谢谢。

她还真怕小刘老师跟过去了,万一张一民当众给她难堪,岂不让小刘老师笑话么?

慢腾腾地走到宿舍楼下,苏萌思量再三,悄悄返回家去。

吵架不到一两天的功夫,就向他示弱,以后,我在他面前岂不是说不起话了?苏萌不甘心。

要是我不主动示弱,他真的再也不回来怎么办?苏萌左思右想没了主张。

她的心潮起伏着,涨潮时豪气万丈,低潮时灰心沮丧。

时钟嘀嗒嘀嗒地飞快走着,苏萌心里愈发煎熬起来,仿佛时间每流逝一秒,张一民便远离她一分。

对了,刺探军情!我假装去看他离了我过得有多么落魄。苏萌一拍大腿,赶快跑到厨房,精心烹饪了几道小菜,又用保温盒细心装好,朝学校宿舍走去。

敲开宿舍门,看到张一民,倒把苏萌吓了一跳。

这还是张一民么?

几天不见,张一民变得胡子拉碴的,眼角糊着眼屎,脖子处的领口黑乎乎的,黑西服上残留着粉笔印子,那平时亮锃锃的皮鞋,也落满了灰尘。

看到张一民这副落魄样,苏萌一下子开心起来。

小样儿,离了老娘活不成吧。

放下心来的苏萌意气风发说,我倒要来看看,你过得有多么自由!

张一民板着脸,坐在皱巴巴的床上,嫌恶地说,你懂什么?自由是心灵的写照,不是外在的表象。

苏萌不理他,将眼珠转到一张斑驳的桌上,上面堆满了带回来的作业本,还摆着好几碗方便面,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霸,福满多……

吃方便面还换花样呀,蛮懂得享受嘛!贼性不改的苏萌故态萌发冷嘲热讽说。

不要你管,我喜欢吃方便面!张一民冲过来,将桌上堆积的空碗扔到垃圾桶里。

苏萌眼尖,毫不留情挤兑说,哟哟,看出来了,你是真喜欢吃方便面,喝得连汤也不剩,舔得葱花都不留下,看来我给你做的饭是白带了。

张一民斜着眼看看苏萌手上的饭盒,颇有骨气地说,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谁吃你的饭!

不吃你倒掉,怪沉的,我拎着手软!苏萌将饭盒放在桌上,不胜娇弱地甩两下胳膊,我走了一身臭汗,得回去洗个香喷喷的澡呢,哼,你就在这儿臭烘烘地,陪着自由过日子吧。

说完,苏萌优哉游哉地踱到屋外,门在后面砰地一声响,张一民一准是气急败坏了。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苏萌不无得意地站在门口,悄悄凑在门板上,倾听了一阵屋内的动静,听见张一民在屋里呼哧呼哧喝汤的声音,心里顿时好受了些。

哼,看你撑得到几时!苏萌脚步轻松地走下楼去,在六楼,正巧碰见小刘老师拎着保温饭盒上来。

小刘老师乍一见苏萌,脚步乱了,哦,嫂子啊,我给上面一个朋友送饭。

苏萌哦了一声,警觉地抬头往七楼看。

小刘老师赶快补充说,真巧,我朋友就住在张老师宿舍对面。

真的很巧!苏萌笑得很牵强,与小刘老师寒暄几句后告辞,走了几步,猛回头,却见小刘老师飞快地移开眼睛。

苏萌刚刚轻松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她心事重重地走回家,却见门口蹲坐着一个憔悴的女人。

可不正是茹红霞?

你怎么不接电话?茹红霞埋怨说。

苏萌上下摸一摸衣兜,说,哦,出门太急,忘带手机了。

你怎么来了?苏萌将茹红霞让进屋内。

茹红霞换了鞋,有气无力往沙发上一靠,说,你赢了,我输了!

输什么?赢什么?苏萌觉得茹红霞有点莫名其妙的。

三个月,果然不超过三个月!茹红霞神情凄凄地。

苏萌叹口气,怏怏靠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说,我没赢,你也没输,咱俩其实是平局。

平局?茹红霞瞪大眼睛,你不用这么安慰我。

我才没心思安慰你呢,苏萌一改往日两人斗嘴的昂扬,张一民他果然造反了,不仅如此,还有女人对他虎视眈眈呢。

茹红霞眼望着天花板,目光空洞,爱情是什么呢?依我说,爱情不是我爱你,也不是在一起。而是既要我爱你,也要在一起。可是,要同时达到这两条标准,实在太难了!中国人的婚姻,不是缺少爱情勉强凑合在一起,就是轰轰烈烈说我爱你,到头来,才发现是一场梦,一觉醒了,什么都没了……

茹红霞说着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漫了出来。

苏萌跟着抽泣了一下鼻子说,没关系,你是谁呀?你是打不死的小强呀,你是茹梦呀,为了达到这两个条件,你还可以屡败屡战。

茹梦?茹红霞含泪笑了一下,这个名字太不吉利了,我还是叫茹红霞吧,最起码,接地气,可以像你一样,有一个可以尝遍人间烟火的家。

你想改邪归正呀?

亦舒说过,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的爱,就要很多很多的钱!我把这句话改一下,如果我得不到很多很多的爱,那我就向你学习,有很多很多踏踏实实的日子。

别以为踏踏实实过日子就简单了!依我看,你那种随心所欲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到老了,你还能拥有许多许多回忆呢!而我,全身心为一个男人付出,得到的又是什么?苏萌忍不住泪水哽咽说,依我看,爱情根本没有引力,最近几天,我也研究出了一个新的婚姻方式,就是0.5+0.5=1,每个人在婚姻里要削减自己一半的个性和缺点,那样,才会白头偕老过一生吧。

别叹了,看电视吧,我们苦,电视的人过得比我们更苦!茹红霞发扬阿Q精神。

电视上,一对俊男美女拥在一起哭哭啼啼爱得死去活来,两人却没有心思发表只言片语的感慨,搁以往,两人少不得要口诛笔伐,大肆相争一番的。

茹红霞思忖着,我要不要回去呢?难道将自己的下半生,都押在没有爱的婚姻里?

苏萌冥想着,张一民会不会回来呢?如果他不回来,我该怎么办呢?

生活还得继续,即使生活中还会有意外,生命中还是充满着悲伤与严肃!电视上,俊男正在对美女如是说。

生活当然还得继续!苏萌忍不住望着电视画面感慨了一句。

茹红霞难得跟苏萌站在了同一阵线,也是的,画蛇添足,白痴都晓得的道理,不认可又能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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