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一明回过了神,从地上爬起来,兰玲还不肯让门。一明面如死灰地说,我不会跟爸说的。兰玲慢慢让开了门。一明出房门,两个老人看着他。虽然房里的争吵外面听不明白,但还是传了出来。兰辰洲看着一明没有半分生机的样子叫,一明!一明茫然地望着两位老人强笑了一下说,我没事。然后轻飘飘地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一明茫然走到后岗,地里的草莓已经过了收获的季节,一明坐在地里揪头发,他不知道还能到哪里筹到钱,他平时除了家里就是地里,现在两个家都没有钱,地里也一时不可能有收入,他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一明正绝望,突然想到了可可,他迈开步子,向可可家走去。
看到可可家的门开着,一明悬着的心悄悄落了下来。一明进门,可可眼睛一亮叫,姐夫,你回来了!小远爷爷怎样了?一明简单说了赵大国的情况,就问可可借钱。可可疑惑地问,姐姐不给你钱吗?一明黯然说,我不想跟她要钱。可可噘了一下嘴,不再问原因,说,我的钱放在姐姐手里。我去要了给你。一明心生不妙的感觉,说,你的钱怎么放在她手里?可可说,姐姐说我一个人在家,放在家里不安全,就让我放她手里了。一明心里发苦,说,算了。转身要走。可可着急说,我不跟她说是你要钱。一明走出可可家,说,真的不用了。可可追出来,一明已经走出好远。一明的背影孤独,就像秋风卷起一片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落叶。
一明脸色灰败地回到医院,一言不发。本来又燃起了希望的赵大国,看到一明的样子,心里顿时明镜一样,就苦了脸说,一明,我还是要回去,你走的这点时间医院又死了两个人。我不想死在医院里。赵大国的眼中隐隐有泪光,一明忍住泪叫了声,爸!赵大国说,你不用说,爸什么都明白。你就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在自己家里。我不想死在外面。一明哭出了声。赵大国不再收拾,晃晃悠悠走出了医院。
一明和赵大国刚进家门,兰辰洲就跟了进来。赵大国视而不见,一明叫了声爸。兰辰洲擦了头上的汗说,亲家,对不住。我拿了钱赶到医院,医生说你们刚出了院,我一路追了过来。你还是赶快回医院,钱的事你不用操心。赵大国说,不劳亲家费心。我赵大国现在哪也不去。兰辰洲不依说,你不要跟病犟,你的病耽搁不得。赵大国摆摆手说,是命。人是犟不过命的。兰辰洲劝不动赵大国,急得团团转,对一旁抹眼泪的一明生气地说,你别光哭,也帮忙劝劝你爸啊!一明哭着对赵大国说,爸,我们还是回医院吧!赵大国看着一明,眼睛慢慢蓄满了泪水,他强忍着哭声说,别哭。像个娘们。男人得像爷们!一明撑不住,抱着赵大国大哭,赵大国拍着一明的后背老泪纵横说,我赵大国值了,有你这么好一个儿子。兰辰洲在旁坐立不安,讪讪叫,亲家……赵大国胡乱撸了一把眼泪,斩钉截铁说,你们谁也别想再让我住进医院。哪个要是再劝我就直接死给他看。兰辰洲坐不住,灰头土脸回家。
赵大国死意已生,破罐子破摔,很快就撑不住。赵大国把小远叫到病床前,恋恋不舍地拉着小远的手说,爷爷本来想看你结婚……给你一个大红包的……赵大国颤颤微微摸出一个红包说,可惜爷爷等不到那一天了……这里面有两万块钱……爷爷没用,生病花了一万……爷爷先让你爸保管,等你结婚的时候让他发给你。一明哭,小远也哭。赵大国强撑了抬只剩皮包骨的手揩小远的眼泪说,别哭……男人……要像个爷们!
赵大国去世,一明天昏地暗的哭,爸,儿子没用呀……
赵大国去世一年多,一明的妈也去世。一明变得更沉默,一天说不了几句话,总是不停地找事干,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兰辰洲看一明颓废的样子,既内疚又心疼,发动全家关心他。可是地里的活,兰辰洲两口子年纪大了帮不上什么忙,而兰玲自从有一明进这个家就没怎么干过,到了地里不仅做不来,还碍眼,只几天兰玲就撑不下来了。家里做了好吃的,兰辰洲就一个劲往一明碗里挟,只是一明接了一次两次就护住了碗不再接,说,爸妈,你们吃。我够了。只有小远才能让一明真正得到片刻的安宁。小远已经读中学,住校,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家,小远懂事,只要一回家就成了一明的跟屁虫,不停地跟一明讲学校的事,一明也不插嘴,只是安静地听。小远对一明说,爸,我长大了一定要让你享福。一明觉得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可可也担心一明,如果他倒下了,整个家就没有了依靠,可可回娘家也勤得多,也帮一明一起干活。
可可回到娘家,兰玲一个人在家,正打电话。几句落进可可耳朵,可可的脸马上阴了,问兰玲,姐,你给谁打电话?兰玲挂了电话不作声,可可生气地说,姐,你这样对得起姐夫吗?兰玲还不作声,可可说,那个人除了跟你要钱还会什么?你是不是忘了小远爷爷的事?这个家都快不成家了,你还这样!我、我告诉爸。兰玲突然掩嘴哭,你们都怪我,你们知不知道我的委屈?一明是个好人,可是他根本不是一个男人,不然你以为他会老老实实在这个家呆到现在?十几年了,我和他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他一个木头人,连一句暖心的话也不会说。我过的什么日子你们知道吗?可可不相信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兰玲吸了鼻子说,我骗你做什么。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初一明救她,和她结婚的事。可可还是难以置信说,怎么会这样?兰玲一脸坚毅地擦眼泪。可可问,姐夫到底是什么问题?医生怎么说?兰玲突然心虚说,没有去看医生。可可不悦了说,姐,你怎么这样!你和姐夫去看看医生。现在医术这么高。兰玲小声说嗯。可可又叮了一句,姐夫那么好一个人!兰玲又说了一声嗯。可可看着还在擦眼泪的兰玲叹口气说,姐,你好好想想。姐夫真是一个好人。
可可回娘家歇六月。草莓也过了收获的季节,不用守夜,一明也回到家里住。可可极力想让姐姐姐夫和好,就守着给兰玲下了最后通牒。兰玲被逼不过,只好答应。
晚上躺在床上,一阵细细碎碎的响,一明根本没有防备,两个柔软的东西突然就贴在了一明身上。就像两根干燥的火柴签擦在了砂纸上,一明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呼啦一下都被点燃,燃烧得不成样子。一明吓得一动不敢动。兰玲的手轻轻放在一明的胸膛,妖娆地说,一明,我们明天去看看你的病吧。一明身体僵住,口干舌燥。兰玲的手慢慢往下划,越过胸膛,经过腹地……一明突然惊醒,猛地伸手捂住已经变得不成样子的身体,一个侧身,把兰玲扔在背后。兰玲还想努力,一明的身体开始发抖,嘶声说,你过去,你过去。兰玲停住手,半晌,意味索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半边床。
一明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但是他并没有后悔,他不能接受兰玲。蜷着一个晚上不敢睡,窗外的天才发亮,一明就起床逃出了家门。下意识走到后岗,一明一头钻进看草莓的草棚,他觉得自己的后背一阵紧一阵柔软的痒,一直痒到心里,痒透全身,痒得身体都不成了样子。一明忍无可忍,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个不成样子的家伙。
一明正闭着眼睛,咬牙切齿惩罚那个不成样子的家伙,突然听到啊的一声惊叫,一明慌忙睁开眼——可可扒开草棚门目瞪口呆站在门口!一明只觉得大脑轰地一声响,慌乱地勾下腰。一明的慌乱让可可也醒过了神,慌张地退出草门,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
可可在草棚外不敢动,一明在草棚内也不敢动。
好半晌,可可咽了一口唾沫叫,姐夫。一明在草棚内说,嗯。可可说,回家吃饭了。好一会,一明臊红着脸走出了草棚门。
走了几步,一明叫,可可。可可说,嗯。一明忸怩说,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可可的脸腾地红了说,嗯。
又走了几步,可可叫,姐夫。一明说,嗯。可可难以启齿地说,我听姐姐说你……一明不说话。可可忍了一会接着说,你们是夫妻啊!一明还不说话。可可又叫了一声,姐夫!一明躲不过,叹了口气轻飘飘说,她心中有人……我忘不了小远爷爷的死……可可幽幽说,我知道是姐姐对不起你……你一直守着这个家……一明说,不说这个。可可说,难为你了。
草莓快成熟的时候,一明除了吃饭,基本成天都守在后岗,晚上睡觉又搬到了草棚里。
可可解不开一明心中的结,有空就回娘家,帮一明一把。一明在后岗,她也到后岗。
一明和可可在地里忙的时候没有抬头看天,等到发现天色突然变暗时,天边的黑云和风已经滚滚而来。一明说,快躲雨。话音才落,豆大的雨点辟头盖脸砸了下来。两人慌忙跑,等进草棚都成了落汤鸡。一明和可可用手撸了脸上的雨水看着对方的狼狈相忍俊不禁。可是才一会,可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明马上跟着打了个寒颤。可可抱住了膀子笑。一明说,是你传染我的。说完忍不住走到门边,把门开了一点缝,外面大雨如注,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一明说,这雨一会停不了。可可哆嗦着点头,眼睛盯着一明守夜用的铺盖。一明迟疑说,要不你先到床上暖和一下?可可听了连连点头说,好。可可走到床边说,姐夫你转身。一明马上转过了身,可可脱掉湿衣服钻进被子里。一明一动也不敢动,好一会可可说,可以转过来了。一明还是不敢回头。可可不再说。
突然一明老大一个寒颤,可可在被子里都跟着老大一颤。可可说,姐夫。一明说,嗯。可可说,要不……你也上来吧……一明强撑了说,不用了。可可说,会病的。一明说,没事。可是身体却控制不住发起了抖。可可说,上来吧。一明回头,嘴唇已经发乌。可可拥着被子点了点头。一明挪到床边停住,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可可小声说,脱了吧。一明转身,默默脱了衣服,默默上了床。盖上被子一明还瑟瑟发抖,可可慢慢挪了过来。一明没有动。可可轻轻抱住了一明,一明还是发抖。可可抱着一明,轻轻叫,姐夫!姐夫!一明不再发抖,狠狠地抱住了可可……
一明的心中从此多了一份企盼,只是可可自从那天后就回了家,再也没有出现。一明天天守在后岗,守在草莓地里,他执拗地认为可可一定会再来。
已经到了半夜,一明睡不着,盯着草棚的门,忽然门轻轻动了,一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门打开,一个黑影进来,是可可。一明的喉节上下蠕动了一下。可可不声不响脱掉衣服上床。一明紧紧抱住了可可。可可也抱紧一明。
好久,一明说,我怕你再也不来了。可可不说话抱紧一明,一明又抱紧可可。
又好久,一明从喉咙里叫,可可,可可……可可也回应,姐夫,姐夫……
一明一动不动抱住可可,可可也抱着一明。可可突然泪流满面说,姐夫,姐夫,你为什么是姐夫?一明的泪也流了出来。
天没有亮可可就走了。
可可再也没有出现到后岗,可可带着小小到她爸爸那里去了。
一明的生活又暗淡无光。
好长时间一明没有回家住。兰玲找到后岗,一明在地里忙。兰玲走到一明跟前轻轻说,他回来了。一明停下手里的活。兰玲说,他说不走了。一明站起来拍了拍手,微微一笑说,我们去离婚吧。兰玲没有作声,跟在一明后面走。
安静地办好了手续,一明回家不声不响收拾衣服。
走出家门,一明回头。这个家再也不是他的家了!一明忽然感到一阵揪心,一股难以割舍的情感涌上心头。兰玲站在门口,轻轻说,谢谢你!一明强笑了一下说,恭喜你!挥了挥手,一明举步维艰地挪动脚步。
普云禅寺,一明已经剃度,成了一明师父。
一明空空敲着木鱼,兰玲和可可走进大殿。
兰玲走到佛前,点燃香跪下,垂目对佛说,他走了,再也不回来。
一明一愣,木鱼又空空响起。
兰玲退下,可可上前,跪在佛前轻轻说,我离了。再也不走。
一明一愣,木鱼还是响起,只是已经乱了节奏。(桂波,1973年生,湖北省作协会员,现居京山市石龙镇,业余爱好小说创作,曾在省市级文学刊物发表小说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