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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阿福

时间:2023-08-07 17:42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朱永银    点击:

上完晚自习,已是十点。我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拿起狗粮转身就往家里赶。
三个月前老婆去干训班时,把阿福寄养在林小莉家里。可就在今天中午,阿福又被送了回来。送狗的不是林小莉,而是一个陌生人。
我问他,你是谁?狗怎么在你手里?林小莉不喂养了?
我是纪委的,别问那么多,把狗收好就行了!那人说后转身就走。
我觉得有些蹊跷,立马去询问老婆。在电话里老婆说,林小莉被双规了,阿福才会被送回来。对林小莉的处境,我虽觉得有点惋惜,但也是心静如水。凭她的能力,过不了多久,她会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很快我的注意力,便落在了阿福身上。看到它的毛色越来越光鲜,我打心底感念着林小莉。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我怕阿福饿肚子,便急忙给它喂食。可它对从前的狗粮,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是用鼻子嗅了嗅,竟然舔都懒得去舔。不用我去求证,在这三个月里,它吃过的狗粮,肯定都很高档。阿福已变得娇贵,我没有办法去改变它,只能被动地顺从它。只好到宠物店里,破例买了些上好的狗粮。阿福的这一变化,让我颇有一些微词。聪明的狗一旦沾上娇气,从此以后可能很难伺候。我捏一捏手中的狗粮,心里多少有点犯嘀咕。
其实真正让我不放心的,还是阿福对我反常的表情。当时我离家上班时,它骨碌碌地看我几眼后,便汪汪地对我叫了几声。阿福是只小型蝴蝶犬,但血统并不纯正,它的爹是只小型雪纳瑞犬。从外形上看不出它爹的特征,性格上却接受了它爹的活泼。平时为引起别人的注意,它常会玩皮地叫两声。可它当时汪汪的几下,好像并不是在厚脸,应该是在无奈地乞求,希望我能给它陪伴。
十一个小时已经过去,阿福肯定已经饥肠辘辘。也许此时正坐在门前,可怜兮兮地盼着我回来。
以前我每次回家,它会兴奋地跑过来,在我腿边蹭来蹭去。不停地嗅过我的脚后,便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对我玩皮地眨巴着眼睛,呈现出可爱的憨态。我会上前抱起它,把它放在胸口捂捂,然后再理理它的毛,就像是在抚慰襁褓中的儿子。
黏人的阿福,也很善解人意。有次买体彩,我中了五万块钱。我坐在沙发上,得意洋洋地对老婆说,人们常说小赌怡情,我看说得并不全面。这其中的成就感,也该是应有之义。老婆听后乜斜我一眼,满含揶揄地对我说,成就感?怡情?你买彩票,不只用了五万吧?你的成就感,从何而来?正经事不好好干,整天沉迷于赌博,这怡的是什么情?你这是不求上进!
我的脸瞬间紧绷起来,心里也是拔凉拔凉的,就像劈头泼了瓢冰水。中奖后的那点喜悦,已被她奚落得烟消云散。我觉得她有点膨胀,副科级没升几天,说话的语气就变了。是不是手中捞到了权力,才算得上是在求上进?没权的老师多的是,难道都是不求上进?我不知她评判的标准是什么,只知道她的所为让我有些费解。把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全用在只出不进的交往中,这就是她所说的在求上进?假若我也这样疯狂,那怎样居家过日子?如果没有我的工资打底,她能无所顾忌地这样做?当她的钱粮用尽时,她并不会觉得恐慌,因为可蜗居在我这里。我已是她的港湾,成了她的根据地。不感谢我也就算了,却还要这样损我,从情理上说得过去吗?我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可她的眼光就像一炉火,很快就销熔了我的刀锋。
虽在对视中败下阵来,但我心里并不服气。平时买彩票我是花了些钱,但都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为了买下阿福,她却用了三万。崽卖爷田心不疼,那可是我八个月的工资。阿福一买回来,她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这名字非常直白,毫不掩饰地说出了她的心声——希望狗能给她带来福气。不得不承认,她已心想事成,很快就提了副科级。但不管结果如何,赌博的性质不会改变。再说她从一个不爱狗的素人,已经蜕变成一个十足的狗痴,这难道也是在干正经事?我胸中的怒火无法扼制,便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道,我买彩票是在赌博,你买阿福算不算赌?一个赌徒说另一个赌徒不干正劲事,这是什么逻辑又是什么心理?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老婆的脸不自然地红了一下,好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虽是气鼓鼓的表情,但她并没马上反击。似乎是在酝酿情绪,也许是在斟酌字句。
当我努力克制愤怒的时候,阿福只是好奇地望着我。当我毫无顾忌地发泄时,它已悄悄爬到我的怀里,把我的胸拱得痒酥酥的。我非常享受这种撩拨,我的愤怒正在被消解。我的注意力已被分散开来,我正摩挲着它毛绒绒的头。
当我的怒火就要被拱灭时,老婆却开启了她的数落模式。
我好心说了你几句,你就把我当成了敌人。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我确实是在赌博,但跟你不一样。我不那样不行,那是身不由己,你不赌博完全可以。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家里的钱。你还真想分出个彼此,把一切搞得泾渭分明?我想法搞得好一点,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如果我一辈子都是个科员,你是不是就特别高兴?再说即使是我说错了话,你也不至于得理不饶人吧?
虽然老婆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冲,但她的表情让我想到了秋霜的肃杀。我正准备据理力争时,阿福已挣脱我的手跑到老婆跟前,咬住她的裤管用力朝卧室里拉。看到阿福可爱的表现,老婆脸上现出了祥云。她弯腰抱起阿福后,微露笑意地调侃道,一点情趣都没有,连个阿福都不如!
老婆的一笑一嗔怪,让我上前抱住了她。一场即将发生的大战,就这样被阿福化解了。仗好打但场难收,最终遭罪的当然是我。我非常感谢阿福,是它让我远离了烦恼。那天我便到宠物店里,买了很多新鲜的狗粮,好好地犒劳了它一番。
在阿福出现之前,我非常排斥养狗。我的排斥缘于一条狗,一条我曾养过的小土狗。它毛色黝黑体型微胖,虎头虎脑非常可爱。可我没养一个星期,就被同学抱走了。因为我很喜欢鸽子,他答应会送我一对。
可我每次找他要时,他总是那句话:别人的鸽子孵出来后,我一定捉一对来给你。那年我读小学三年级,特别的天真和执着,以为他会兑现诺言。我找他要了一年,鸽子始终没有到手。我这才非常生气地说,鸽子我不要了,你快把狗还我!他红了红稚气的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狗早就被杀了,狗肉已变成了大粪。当然他也有几分得意,是占了便宜后你奈我何的表情。
我非常失望,也很不理解。养狗是为了守家看院,把狗吃掉是不是有点太残忍?我觉得对不起那条狗,非常痛恨同学的欺骗,从此就发誓不再养狗。
青春年少时充满负气色彩的誓言,最终被初入中年的现实考量击碎。阿福带着特殊的使命,隆重地走进了我的家。当年对小土狗的同情和怜悯,不能成为远离养狗的理由。为什么要把对人的怨恨,转嫁到无辜的狗身上?要远离的应该是有错的同学,远离养狗那是对小土狗的不尊重。我已把对小土狗的愧疚,转化成了对阿福的疼爱。呵护一段时间后,我已经离不开阿福。一旦它有什么反常,我的心里就很紧张,生怕它会出现意外。
刚一走到小区门口,往日的紧张就再度出现。阿福的嚎叫声,正从我家里传过来。歇斯底里的怒吼中,夹杂着伤感的拖音,就像小孩绝望时的哭泣。它是需要食物充饥,还是要我给它陪伴,抑或是被什么物件卡住?我生怕它出现意外,便飞快地朝家里跑去。
阿福并没有出现意外,但我还是非常紧张。它在阳台上十分焦躁,一边乱叫一边打着转。阳台上一片狼藉,狗碗被掀翻在地,狗粮撒满了阳台,狗舍里被它弄得乱七八糟。此时它并没像往常一样,在我脚边蹭来蹭去,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已把我当成了空气。我把刚买的狗粮,殷勤地送给它。它只是嗅了一下,就移开了嘴巴。我急忙抱起它轻抚着它,它依然还是在撕心裂肺。狗声太大太闹心,会影响周边人休息。一向喜欢被人哄的阿福,今天为什么会是这样?是不是已经到了发情期,想要呼朋引伴去潇洒?
为能让它狗生幸福,我当然希望它妻妾成群。可替它寻找伴侣,我确实无能为力。在宠物狗的世界里,性别比例严重失调。人们不愿养母狗,主要是怕看管不严,母狗偷食禁果后怀孕。母狗下崽时非常麻烦,主人养狗是为了开心,大多会选择远离麻烦。即使有人养了母狗,也不会让母狗擅自去交配。主人对狗的看管,比对老婆的约束还紧。除非是专门繁育小狗的人,才会让他养的狗去受孕。但他会让种狗来交配,轮不到阿福去占便宜。
我想到之前它发情时,老婆给它按摩的情形。它体内的那点“微生物”,被老婆送进下水道后,它就不再狂躁地嚎叫,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虽然此时狗的嚎叫,与那次有一些不同,但我只能病急乱投医,只好尝试如法炮制。我把狗抱到卫生间,给它做了应急处理。虽然那是违背狗性的,但是阿福停止了狂吠,我自然是非常地高兴。我心疼地看着它,它温顺地望着我,我俩好像有种默契。我上前摸摸它的毛,权当是在向它致敬。看它在狗舍里已酣然入睡,我才如释重负地回房就寝。此时已是子夜,马上要过零点。心想阿福已不会狂吠扰民,邻居们也可以睡个安稳觉。
没想到凌晨四点,阿福的再度狂吠,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急忙起身下床,给它喂食它不吃,替它摸毛它不理,它依然叫个不停。凌晨静谧的住宅区,就像个功率超大的扩音器。阿福的狂吠声,已被放大到了极致,特别地刺耳恐怖。我只好再次给它按摩小鞭,但先前的场景没再重现。
此法失效后,我有些茫然。狂吠与发情无关,即使是精尽屌伤,它依然还会狂吠。它并非是在维护狗权,那狂吠又是为了什么?我难以弄清原因,有种莫名的挫败感,只好胡乱地进行应对。老婆上干训班后,儿子放在丈母娘家。我只好把狗舍,挪到儿子的房里。用儿子的被子蒙住狗舍,以此来阻止声音的扩散。然后再关上儿子的房门,对声音进行第二道阻隔。
第二天一出门,我就遇到了楼下的歪歪。他年轻时匪气十足,总是歪着身子横着走。人们既怕他又讨厌他,背后戏谑地喊他歪歪,主要是想排解垃圾情绪。现已人到中年,虽走路不再是横歪着,但性情的暴躁并没改变。歪歪笑了笑说,你的狗怎么啦?昨天叫了一夜,我实在难以忍受。狗是不是受到了虐待?今晚如果狗再受虐待,那被牵连致死的将是我。
歪歪没有发脾气,我已经非常庆幸。但他的话语中,有明显的不满。我深感不安地对他说,我虐待狗干什么?狗可能是得了病,我今天就去找兽医,希望你能原谅担待!
给单位请过假后,我就来到了宠物医院。把阿福交给张医生后,他检查了很长时间说,狗的身体并没问题。至于它为什么要叫,现在很难判断出来,只能留在这里观察。
我并不想让它留院观察,一天三百的费用,我确实难以承受。但又怕歪歪他们反感,也想弄清阿福的病因,只好忍痛把它放在院里。三天后张医生打来电话,说阿福得了焦虑症。狗得焦虑症,我是首次听到,确实非常诧异。但他是211大学的毕业生,养狗的人都很认可他的医术,我自然没有怀疑他的理由。只好赶快来到医院,问他怎样才能让狗不叫。
张医生说,首先,一定要整理好它的狗舍,不要让它觉得环境不适。如果它的生活环境有了变化,必须尽快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另外,还要给它些新鲜食物,尽量分散它的注意力。第三,就是要多给它一些陪伴,要经常牵着它到外面走,它喜欢什么想在哪逗留,你一定要尽量地满足它。如果这三点做到位后,它狂吠的症状,应该可以缓解。
我急忙说,狂吠不能只是缓解,应该是必须停止。不能因为它的病,让周边的人恨我。
张医生说,那就给它开点药吧,一边吃药一边调节。这种药既可催眠,又可缓解焦虑。药物的残留期是十三个小时,你每天可在天黑前给它喂药,半个小时候之后它就会入睡。第二天八九钟它醒来时也会叫,但焦虑的程度肯定会减轻很多。吃药后它的食欲会大增,你可以趁机换一些狗粮,让它对狗粮保持新鲜感,把它的注意力转移到食物上。
回家后按照医生的要求,我把狗舍清理了一遍,把阳台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天中午我都会牵着阿福在外面走,因为周边有人还要休息午睡,为让它不再扰民只能辛苦自己。虽然它晚上不再狂吠,但是由于食量的加大,白天的叫声中气十足。声音大点就大点吧,只要不再影响邻居。虽没了以前遛狗时的舒爽,但它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多少也能给我一些安慰。这是我出资三万买下的狗,绝不能眼睁睁地看它病情加重。病情加重的后果,我不敢去想象。
可那天中午回家,我刚走到歪歪门前,他的门就嗞地一声开了。他就像一个蹲守在路边的猎人,正等着我这个猎物从面前经过。他没有笑也没有怒,很平静地对我说,兄弟呀,你的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上午我想静静地躺上几个小时,哪曾想到你的狗长一声短一声,把我的一点瞌睡全部给赶跑了。人不能不睡觉,一天两天可以硬撑。如果时间一长,那是要出人命的呀。
歪歪是个自由职业者,时间安排非常灵活。有时候是白天干活晚上回来,有时候是晚上干活白天回来。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不是有意在找我的茬。但阿福的问题又难及时解决,我只好委曲求全地跟他解释,阿福的病比以前好多了,现在正想办法给它治疗,还望兄弟能够原谅原谅。要治好它的病,还需要一点时间。
歪歪说,需要多长时间?
我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狗和人一样,时间我难确定。狗得的是焦虑症,这个病不好治,时间可能会有点长。说后我递过去一支烟。
他接过烟后说,狗还会得焦虑症?有吃有喝有地方睡,就该满足还焦虑啥呀!狗竟然这样娇气?世道真是变了!我看这样的狗,养着也是烦心。我跟你打个商量,两个月后它还叫,我就给你换条狗,换同样品种的狗。这条得娇病的狗,就交给我处理。你看怎么样?你是爱狗一族,有爱狗的权力。但我还要生存,不能为它丢命。我愿意用金钱换安宁,要不然我肯定会出问题。我这样做算是彼此兼顾了,你看这个方案可不可以?
我知道他的处理,要么是把它甩掉,要么是把它处死。他的平静里,隐藏着愤怒。在他的眼里,它只是条狗。但在我眼里,它是三万块钱。在我老婆眼里,它肩负着使命,她还要抱着它,去见邓副市长。我急忙讨好地说,破费你就不必了,那是没道理的事。我尽量在两个月内,解决好狗患病的问题。假如还是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保证不再影响你。你看怎么样?
歪歪说,一言为定!在这两个月里,我只好不回家,那就常住店里。
歪歪这样做,已给足面子。我必须保住这个面子,尽快把阿福的病治好。我遵医嘱坚持了十天,阿福的病并不见好转。它能安静地睡觉,全靠药物起作用。看着狗舍里的阿福,我的心里疑窦丛生。这段时间它的食物经常在换,我也给了它很多的陪伴,它为什么还是狂吠呢?它得病难道是因为环境不适?可是阳台早已恢复成原样,说环境不适很难让人信服。如果真要这样认为,引起它不适的环境,就该是林小莉的家。它以前在家里住时,从来没有焦虑过。给林小莉养过之后,它才无休无止地叫。
老婆在上干训班的前几天,曾交待我要伺候好阿福。可动身前一天晚上,老婆忽然对我说,阿福的心你就别操了,林小莉要养就给它养吧。
我问,林小莉也有兴趣养狗?
老婆说,林小莉说这几天心情不错,也想体验一下养狗的乐趣。
我说,她的心情哪天差过?虽只是区宣传部副部长,但玩的味比市长还大。
老婆说,你只看到了强盗吃肉,没有看到强盗受刑。
我说,她受过什么刑?
老婆说,为了争部长的位置,别人开始揭她的伤疤,说她的身份履历是造假。为了阻止别人发声,她派人用螺丝刀捅了对方。对方上告的时候,她内心的煎熬,那不能叫受刑?要不是孙爱国书记出面,她的事会平息下来?这次是她第二次被告,孙书记第二次给她抹平。
送阿福到林小莉家,是我和老婆一起去的。林小莉家属没来,还在原来的县里。她住的是区政府的周转房,在区政府大院里面。房子不大,是个套间,南北朝向。林小莉的床铺横卧在中间,床头靠着西边的那堵墙。床的南边放着写字台,北边是个书柜,分别靠在南北两堵墙上。阿福的狗舍靠着书柜,且紧挨着卫生间的门。卫生间的门与房门,处在同一条直线上。儿子房间的两个门,与她宿舍的两个门,朝向和位置都一样。所不同的是:儿子房里的一个门是通向阳台,她房里的一个门是通向厕所。
为了把儿子的房间,装扮成她房间的模样,我把儿子的床变换成东西朝向,又把书房里的书柜和写字台搬过来,按林小莉房里的模样摆好。再把阿福的狗舍,放在书柜的旁边。最后才把一个塑料桶,放在阳台上的水龙头旁边。我每天都在阳台上小便,便后总要拧开一会水龙头,好让阿福觉得那就是一个厕所。
我又坚持了十天,阿福的药已用完。总共二十天,用了一千四百多块。这个费用不便宜,有点承受不起。我问张医生,人吃的抗焦虑药,与这药是否相同。张医生说,主要成分完全一样,人吃的药狗也可用。我便到人民医院,开了一盒米氮平,也可治疗二十天。费用只有七十多元钱,与之前的相比较,只是二十分之一。
我给阿福喂米氮平时,它总会想办法吐出来。原来的药有糖衣,它吃起来很舒服。现在的药没糖衣,寡淡无味它不愿吞咽。我非常气愤地对它说,这是人吃的药,你为什么不吃?你要晓得知足。它看我一眼后,竟不屑地把嘴撇开。我只好把药捻成粉末,在水中搅拌溶化后,再用无针的注射器,打进它的喉管里。
又一个二十天过去了,阿福的病还是那样。我确实有一些着急,只好给老婆打电话。老婆说,你必须把阿福治好,我还要抱着它去见邓市长。你治好了阿福的病,我才能跟她有话可说。
我何尝不希望治好阿福的病?买它的钱是我出的,那是我八个月的工资。阿福死了,我的钱也就泡了汤。它活着会给我留个念想,至少觉得三万块钱还在。拯救阿福,成了我的第一要务。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伺候阿福,只希望它的病能够尽快好转。可面对汪汪乱叫的阿福,我却束手无策心急如焚。
投入的感情越多,寄予的希望越大,迎来的失望也就越深。老婆从干训班回来时,我已是精疲力竭。我对老婆说,为了拯救阿福,我是绞尽脑汁,现已走投无路。看来与阿福的缘分已尽,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弃治疗,把它甩掉让它自生自灭。
老婆不假思索地说,绝不能无情无义,把阿福一甩了之。一定要想办法把它治好,我还要带着它去见邓市长。停顿片刻之后她又说,你就不能向爱狗的朋友请教?
于是我在爱狗之友群里,陈述了阿福得病的经过。当然在说到阿福被寄养时,我没说出林小莉的名字,只是用“某某某”来代替。我不希望人们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林小莉的身上,出现喧宾夺主的被动局面,从而忽视对阿福的关注。我也讲述了阿福的现状,希望群里的朋友给我出出主意。
我看遍了所有的回应,意见只有两种:一种是想法救治,即使治不好,也必须尽心。理由是阿福也是一条命,已是家庭中的一员,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费尽一切人力物力,善待它精心治疗它。如果救治无效,那是它的命数,主人也于心无愧。还有一种是散放在外,让它自生自灭。理由是养狗图的是一个愉快,是希望从狗的身上获得安慰。现在它焦虑不安,给主人的只是伤害,已违背养狗的初衷。再说它之所以焦虑,也许是主人不能满足它的欲望。兴许把它散放在外,没有人来娇惯它,为了不被同类欺负,它可能会改掉臭毛病,放弃不切实际的奢望。性情变平和后,它可能就会不治而愈,过上狗应该有的正常生活。这样对它好,对主人也好。主人的心态要调正,不要被道德绑架。
前者温暖而感性,我却难以做到。后者冷静而理智,与我的想法相同,可老婆坚决不干。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说,一定要把阿福治好,我还要带它去见邓市长。
我说,你的想法不能说不对,我也知道你并不容易,但我也有难处!是的,我可以给它喂药,让它晚上呼呼大睡。问题是白天怎么办?已治疗了那么长时间,一旦醒来它还是会汪汪乱叫。两个月的期限马上就到,歪歪就要找我兑现诺言,你叫我怎么去面对他?楼栋里的人也很讨厌,一旦引起了公愤,我们该怎么办?儿子也必须接回来,不能永远放在你妈那里。狗生要幸福,人生也要幸福呀!
老婆说,我不管,你必须想个办法,既不影响他人生活,也要能够给它治病。
老婆是个大学生,毕业于1996年。当时行政上正缺人,他们那一届同学,大多数进了行政。可十年后的她还是个小科员,她的同学有的已是副县级。虽然工作单位不同,但没有行市有比市,她确实有点落魄可怜。再说同单位的有些人,工作年限比她短,却已是她顶头上司。她虽然工作勤勤恳恳,也没人质疑她的能力,但人事调整的时候,总会是原地踏步。她怎么能够不焦虑呢?她也不是没跟领导沟通来往过,但泛泛地常规地沟通来往,无法切中要害总是效果不佳。
林小莉跟老婆是初中同学,她俩是同时进的宣传部,只是所走的路径不一样。老婆初中毕业后,通过读高中考大学,然后才进到部里。林小莉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当上了农民。这时有人上门给她介绍工作,去县委书记孙爱国家当保姆。当时好多下属,都热衷于给上司找保姆。条件非常简单,只要人长得漂亮,家里越穷越好。符合条件的林小莉,在孙爱国家当了七年保姆。孙爱国调任常务副市长后,就把她安置在区委宣传部里。
十年之后的林小莉,已经是宣传部副部长。老婆并不嫉妒她提得快,只希望自己也能朝上走一走。老婆便去找林小莉,想求她帮忙想想办法。林小莉很热情,两人七扯八拉,谈了很多事情。谈话中老婆有意切入正题,不无幽怨地对林小莉说,干到现在还是个科员,真是伤心太平洋。想到自己这样无能,当时大学毕业后,就不该进入这个行当。我也知道发再多的牢骚,最终都是无济于事,还得靠自己想办法。你是当领导的,能力要比我强,给我帮帮忙吧!
老婆本是想通过她,去找孙书记帮忙。当年做常务副市长的孙爱国,早已是一方诸侯,当上了市委书记。只要她愿出面帮忙,老婆的事便可迎刃而解。叫老婆没想到的是,她并没接茬,只是笑了笑,便转了话题。林小莉说,邓部长的狗下了崽,你想不想喂一条狗?
老婆说,我不喜欢狗,更不想养狗。
林小莉说,兴趣是可培养的,你应该去买条狗。可以先向邓部长取取养狗的经,然后再和她分享养狗的乐趣。
老婆回家告诉我后,我对老婆说,邓部长的狗必须买,她是组织部长管人事,林小莉是在给你指路。与领导打交道,那绝对是门艺术。没有天分可以向人学,人家林小莉愿意教你,你该好好感谢她才对。
老婆便去邓部长家,买下了这条狗。当时邓部长说不要钱,难得遇上个爱狗的人。老婆说,养狗不易又是名狗,不给钱说不过去。说后就把装着钱的信封,放在了邓部长的茶几上。
老婆转身离开的时候,邓部长对老婆说,当初我买狗时,也没喂养经验。后来多次向原主人取经,我才有了些养狗的体会。你可要好好喂养这条狗,到时抱来和我谈谈体会!
买了这条狗,我当然高兴。当听说价格之后,我却非常不满地说,你与领导怎样来往我不管,出三万块钱买这条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那可是我八个月的工资呀!蝴蝶犬的市价不超过一千,这只杂种狗的价格会更低。你出这个价买狗,是不是太亏了点?
老婆似笑非笑地说,你嫌我送钱太亏,那就让我去送人,请问夫君可否?我被硬生生地噎在了那里。停留片刻,她便瞪大眼焦躁地对我说,亏不亏要看怎么算账,如果领导能够帮忙,那就一点也不亏。
如果没有阿福搭桥,邓部长就不会关注她,她就不会提副科级,也不会进干训班。当时的邓部长,现已是副市长。但在老婆口中,从来没有副字。老婆称她邓市长,一则是官场的习惯,一则是对她的感激。没有了阿福,老婆就无从跟她谈养狗的体会,更难表达对她的尊重与感激。
老婆记得阿福的好,不会让我放弃治疗。老婆下达的任务,我却难以完成。面对狂吠不止的阿福,我已深陷山穷水尽的境地。我把医生给我的具体要求,还有对阿福的病情分析,连同我拯救阿福的努力,都不厌其烦地向她进行了讲述。自然也会讲我完不成任务的原因,不是我懒惰赖皮不想做事,而是任务的难度太大,根本就不可能完成。我恭敬地站在老婆面前,就像未完成作业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接受检查一样,既有点害怕又有些无奈。老婆看了看我的可怜相,又看一眼狂躁的阿福,沉默片刻后果断地说,看来只能到林小莉家里去住。那是阿福住过的真实环境,兴许能够让它恢复正常。我不禁喜出望外,她的决定确实有道理。真实的环境才是对症的灵丹,阿福住到那里定会药到病除。
林小莉被处理,在她意料之外。她本以为有孙书记罩着,上告她的事会不了了之。虽然受害者的屁股已经治好,凶手也已赔款并受到了处罚,但受害者不服一定要揭露真相。在本市上告受阻后,他开始走上层路线。他有一个同学,在法制日报当记者。他便跑到北京,请同学帮忙,住在北京上访。中央调查组进驻该市后,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林小莉的身份履历,全都是作假伪造的,孙爱国很快就被双规了。用螺丝刀捅人屁股的凶手,找林小莉接过很多基建工程。之前他明知有人罩着,没有说出背后指使者。眼看没人能保得住他,他便把一切都供了出来,林小莉也就被立案调查了。
我对老婆说,林小莉的房子里,还有她的东西,我们怎么好进去?
老婆说,林小莉被看押后,东西已被丈夫拿走,房子正空在那里。
老婆跟领导打好招呼,我们便住到了那里。床、书柜和写字台,都是公家的,依然按原样放着。我们铺好床放好狗舍,屋子里即刻就有了生气。不再需要我们仿造,阿福的生活空间,又恢复到了从前。
物件可以还原,但是人的活动,怎样才能仿真?林小莉住在这里,到底做过哪些事,我们难以弄清楚。她的活动能量很大,找她办事的人很多,以接工程的人为主。只要她答应出面,工程就能够搞定。我和老婆曾揣摩过她的神情,想像过前来求她办事的人的样子。她的外表非常温和,说话总是细声慢语,一般情况不会发火。她也没有发火的理由,求她办事的人都是人精,说话得体办事也很圆滑。我俩断定她的神情应是不怒自威,完全是一种颐指气使的模样。
每次回到这里,当着阿福的面,老婆总是模仿着林小莉,我总是模仿着造访者。老婆曾在大学里演过话剧,还有一点表演的天赋,加上她对林小莉很熟悉,我觉得她扮演得非常逼真。老婆说起话来文静而雅致,她现在的样子确实非常撩人。从未有过的颐指气使,一旦嫁接在她的身上,她瞬间变得魅力无限。我很享受她的这种表演,也在心里暗自高兴。如果老婆真是这个样子,那可是祖坟上冒了青烟。面对眼前焕然一新的老婆,我不可能不讨好迎合。我会把上超市买的零食,当礼品很恭敬地送给她。也会把买菜剩下的零钱,装在红包里陪着笑送到她手里。可不管我们怎样模仿,阿福还是叫个不停。好在周围都是年轻人,没有歪歪之类的人反感。
我俩也曾分析过,阿福狂吠的原因,可能是模拟的情景,还缺少林小莉的私生活。我问老婆,孙书记来时,会是怎样的情景?我曾不只一次地想像,梨花压海棠是什么情形。孙书记大林小莉二十岁,我正为扮演孙书记犯愁。老婆却说,你说的都是坊间传闻,没确切依据无法采信。假若真是你说的那样,孙书记也不会来。你傻呀,大院里都是熟人,而且还都是下属,你是孙书记会来吗?老婆说得很有道理,只有宫女侍寝皇上,哪有皇上侍寝宫女。但我又想到了乾隆皇帝,说孙书记来也有可能。老婆说,那是乾隆在尝新鲜野味,按你的说法他们已那么多年,还能算得上是新鲜野味?我说,她在这里是不是会很清静,就像寺庙里青灯相伴的尼姑。老婆说,我看不一定。若她真是这种性格,捅人的事如何解释?据说她与司机小谢,就相当暧昧,有一腿。当然这也是坊间传闻,无法确认事情的真伪。但她把小谢从临时工转成正式工,随后又转成国家干部,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我说,孙书记的人,小谢有胆量沾?老婆说,你虽是老师,但读书还是太少。皇上的妃子都偷人,书记的保姆就不能?你看过《武则天》没有?武则天曾偷过太子李治。我无言以对只是呵呵一笑,老婆说得总是有理有据。
我们猜测林小莉的私生活,不是闲得无聊要咬舌根子,也不是想通过猎奇来填补内心的空虚,而是为了寻找阿福得病的诱发点,尽快地治好阿福狂吠的焦虑症。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不愿遗漏任何可疑点,只为重现它当时的环境。于是我俩模仿起她与小谢,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情形。人到中年已缺乏战斗力,为了还原小伙子的威猛状态,我到药店里买回了伟哥。开始的时候关着灯,阿福虽然听到了叫床声,闻到了荷尔蒙的气味,但还是汪汪地叫个不停。就像警察破案一样,思路不对必须调整。于是我们拉开灯,两人明晃晃地干,好让阿福既看又听。曾经有一次,阿福很安静。我们的成就感爆棚,就像警察侦破了一桩大案。于是再接再励更加卖力,只希望它永远不再狂吠。可不管我们怎么努力,阿福的安静仅只一次。我已累得走路都在打飘,阿福却还是天天叫个不停。
模拟现场的办法不灵,只好去找张医生咨询。我把阿福发病的经过,为它治病所做的一切,都一点不落地告诉给了张医生。张医生说,看来这条狗是重度焦虑,你们怎么努力都会是徒劳。
我说,狗粮经常在换,我也进行了陪伴。可能出现的场景,我们都进行了模仿。我们的这些努力,为什么会是徒劳?
张医生说,阿福得病的原因,与食物和陪伴无关。虽然与环境有关联,但你们不可能模拟出来,它是一种特殊的气味。我们知道人的记忆,可通过各种感官获得,但嗅觉只是辅助。而狗的记忆,也可通过各种感官得到,却是以嗅觉为主。人生活的世界是四维的,长、宽、高、时间这四维。而狗的世界里还有一维,那就是气味。狗有的这第五维世界,就是你们徒劳的原因。这只是我的个人研究,虽然还没被权威认证,但我可以确信这就是真理。
我有些较真地说,狗的第五维世界,不就是嗅觉世界吗?人也可以闻到气味,两者会有什么不同?
张医生说,是的,你们在模拟现场时,那里面的汗味臭味、做爱时的荷尔蒙味,你能闻得到,狗也能闻得到。但人体上还有些气味,人是闻不出来的,只有狗才能闻出来。对这种特殊气味的捕捉,已超出了人的能力范围。狗对这种气味很敏感,记忆得也非常深刻。人体上的这种气味,每个人都不相同。那天晚上阿福的安静,应该是它记忆短路,误以为是从前的气味。想要把它治好,唯一的办法是,让它留在林小莉身边。
林小莉的案件已经审理,她已从看守所转到监狱。怎样才能让阿福留在林小莉身边?难道监狱里还能养狗?把张医生的意思转达后,我向老婆提出了这个疑问。老婆说,监狱里肯定不能养狗,但可把狗带到她身边。在不会太长的停留里,兴许就能把狗的病治好。当然,也许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但我们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我还要带它去见邓市长,假如治好了它的病,就是个成功的案例。在邓市长面前,说话会更有底气。再说也该去看看林小莉,毕竟她曾经给我指过路。虽然她是在坐牢,但我们不能忘情。
我们开车来到监狱,给她送了些礼品,还送了一千元钱。林小莉说,你们从大老远来看我,我已是感激不尽了,还送什么钱和礼品?以前对你们又没什么关照,你们这样待我,我真是受之有愧。
老婆说,我来看你理所应当,这些东西不值一提。
林小莉接着说,到底是到底,盆子是告(镶)底。在我落难的时候,只有你来看望我。那些平时整天求我的人,我也曾给他们办过一些事,现在却把我当成了瘟神,瞄都懒得瞄我一眼。哎,我算是真正看透了一切!
老婆说,别想那么多了,何必自寻烦恼,爱护好身体最要紧。
林小莉似乎没听见老婆的话,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就连小谢也不来看我一眼!说后长叹了一声,就像个泄气的皮球。停顿片刻之后,她又不无幽怨地说,我也能理解他!
她的话既像是自怜又像是自省,但始终无法抹去对小谢的思念。她能找孙书记落实好小谢的工作,说明她对小谢是用过真心的。区政府是个派出机构,没有独立的人权财权,人员进编必须要市里点头。她不得不去找孙书记,内心里肯定有过挣扎。要想兼顾好两个男人,足以看出她的灵巧劲。她还利用与孙书记的关系,让区委书记提拔了小谢,小谢早已是后勤科科长。但不管怎么说,林小莉多少有点占便宜之嫌。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已婚女人,一个是二十出头的未婚男子,在世俗的眼里是权力这根杠杆,最终撬动了他俩的身体,使本不可能在一起的两人,最终保持了长达三年的暧昧。从林小莉哀叹的表情里,也看出了现实的无情。小谢还要成家过日子,她的存在会有负作用。她没被情爱冲昏头脑,还能冷静地看清这一点。
老婆说,孙书记的事情还没落实,时常还有调查组的人来。区里的领导们都很忙碌,小谢出车的时候太多。
老婆前半句明显是在撒谎,只是为了让林小莉好受点。孙书记的案子已经落实,他已被双开并判刑四年,只不过是监外执行罢了。后半句倒是实话,拔出了萝卜带出了泥,孙书记的案子,牵涉到很多人。纪委正在调查相关人员,有的已被检察院立案侦察。领导们不得不跑进跑出,小谢出车的频率确实有点高。
林小莉说,孙书记的事,迟落实早落实都一样。他的政治生命被我毁了,他的一生也被我毁了。他从一个农民变成聘用干部,再一步步走上市委书记的位置,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假若不是我的欲望膨胀,他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自己太无知太莽撞,以为不管什么事情,孙书记都可以摆平。我养阿福的那段时间,特别自信特别霸气,觉得什么都不可怕,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没有想到的是,最后还是翻了船。
老婆说,事情已经过去,后悔不起作用,还是从长计议,为将来做做准备吧!
林小莉说,对于我个人来说,没有什么后悔的。一个不会读书的女人,一个懒得读书的女人,在灯红酒绿的社会里,能够愉快地享受几年,已经算是非常满足了。本市最豪华的宾馆我经常住,最奢侈的饭局我也经常去。别人不敢做的事我曾做过,在别人面前我也发号施令过。这风光的时刻虽然很短暂,但我毕竟拥有过。我本就是个老百姓,再回头去做老百姓,这有什么好惋惜的?我也不会怕人笑话,将来我就是个传说。我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有硬骨头,敢公开叫板权威。他不仅上告了,而且还成功了。
老婆说,你能看得开,我就放心了。阿福是你的最爱,我把它带来了,你就和它开开心吧。老公,把阿福牵过来!
老婆说后我就走出会见室,把拴在外面的阿福牵了进来。狗绳交给林小莉后,阿福很兴奋地望了望她。然后就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在她脚边反复嗅了好几遍。之后又昂起头,绕着她转了几圈。她这才微笑着弯下腰,把阿福抱在了怀里。当她开心地去理它头上的毛发时,阿福却汪汪地叫了起来,显出陌生和惊恐的神情。林小莉的眼睑,瞬间耷拉下来,不无伤感地说,才过了这么一点时间,你就不认识我啦?阿福呀你也成了人精,对我也开始另眼相看啦?
林小莉刚一说完,阿福竟张嘴向她咬去。林小莉撒开手尖叫一声,慌张地甩着手臂,惊悚地后退了几步。我箭步上前抓住了狗绳,阿福口里已衔着块布条。阿福企图挣脱狗绳,对林小莉再度实施攻击。林小莉两眼发直,身体在觳觫发抖。老婆赶紧上前扶住了林小莉,边说着对不起边看她的臂膀。她左臂的衣袖,已撕走了一大块。露出肌肤的左臂上,微红的齿痕清晰可见。好在咬痕不深,伤害还算轻微。站在一旁的狱警也立马上前,看到伤痕后非常气愤地说,咬人的狗,带什么带?探视到此结束,你们马上离开,她要去打破伤风针。
阿福撕咬林小莉,这是我们没料到的事。阿福的病没有治好,反倒伤害了林小莉,让老婆非常郁闷。老婆开车回家,一路上一言不发。窗外的树木和田畴,次第朝后狂奔着,连同阿福的狂吠,一并冲向了监狱。我试图拧回阿福的头,但它依然不屈不挠,朝向监狱的方向狂吠。我无法理解疑虑重重,相伴了三个月的林小莉,阿福就一点也不记得?可开始的时候它并没撕咬,像亲人一样望着林小莉,这就是说它是认识她的。那是什么原因,让它狂吠和实施攻击的?我不得其解,只好去问张医生。
车一到宠物医院门口,看到蓝色的心型标识后,阿福就停止了狂吠。我心中一喜,以为它的噤声,是在敬畏张医生。就像调皮的小孩在医生面前,都会非常循规蹈矩一样。哪曾想到,当我把它抱下车,它口中流出的鲜血,已洇染在我的手上。它双眼微闭,现出了少有的安详。老婆见状急忙喊着张医生,张医生上前掰开它的嘴,看后不无遗憾地说,阿福已咬舌自尽。老婆惶恐地大声说,快帮忙抢救呀!张医生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我已无能为力!
老婆呆呆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流下了眼泪。老婆是个很理性的人,我平时很少看到她流泪。唯有一次,就是我们的初夜。我问她为什么要流泪,她说,我很感激你,是你成就了我,让我瞬间质变,蜕变成一个女人。她此时的泪,有没有感激?她心存感激,是理所当然。没有阿福,她就不可能有副科级。我想更多的还是伤心,狗死不能够复生,它再也不可能帮她做事,她就很难达成自己的心愿。
我虽然也非常伤心,但是为了弄清原委,只能强忍着悲伤。于是对张医生说,阿福为什么会自杀?张医生向我了解情况后,认真地说出了他的判断:阿福是绝望而死。我还是有些不解,已来到林小莉身边,它为什么会绝望?张医生说,爱到极致就是恨。可以爱屋及乌,也可爱屋恨乌。你们把它带到林小莉身边,对它来说是件很高兴的事。所以它才展现出极大的热情,在她身边不停地嗅来嗅去。它满以为在她身上,能找到从前的气味,闻了半天却没发现。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它才朝她狂吠对她实施攻击。回来后它已不能发泄,却还要来医院治病。它知道你们给它治病,就是用药物来控制它。这种状况让它生不如死,它只好在绝望中咬舌自尽。
我又问张医生,同样是林小莉,身上的气味难道还有不同?
张医生说,当心情和环境发生变化后,人体散发出来的特殊气味,毫无疑问地会有所不同。心情和环境变化的程度越大,这特殊气味的区别也就越大,甚至还会出现完全不同的状况。入狱前她有地位有靠山有雄心,搞定对手霸气十足信心满满。而现在呢?她已经身陷囹圄,只剩下失望和抑郁。两种精神状态差异巨大,分泌出的气味肯定不同。
听完张医生的话,老婆长叹一声说,一切都是命数,一定要厚葬它。
老婆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地走后,我只好按着老婆的意思去办。在老婆心里阿福不是一般的狗,不能随便挖个坑埋掉了事,必须让它享受特殊的待遇。我到丧葬品商店买了个大骨灰盒,把它装在里面不紧不松刚好合适,随后就把它埋在了城东的山顶上。
阿福发病前,很有情调,喜欢看日出。每天早上都要蹲在那里,看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有次我和它来时,已有狗比它先到,它却嗷嗷叫了半天。第二天和它再来时,没有看见那里有狗,它竟安静地蹲在那里。后来我又试了几次,它的表现都是如此。我这才知道,它是不想让人抢先。我把它埋在这里,是想让它看日出时,始终处在最前面,免得它又在阴间狂吠不止。
我曾庆幸过自己聪明,觉得能够看透它的心。可它的病我始终没有治好,这又不得不让我自我否定。其实不是我无能,而是它太诡异。我无法从人世穿越到狗世,狗世的乾坤我难以参透,只能坐在坟前向它发问。
狗生如寄,何必执念!你在狗世中身居上流,应该感到知足和幸福。我想告诉你,我小时喂过的那条小土狗,我同学肯定给过几碗馊饭。但不久后它就被散放在外,无人再管它是否挨饿。它只能到处去偷食,偷不到食只好吃人屎。它很会摇头摆尾,每天都在看门守园,但最终的结局是什么?被主人杀掉后一锅炖掉,让狠毒的人牙嚼成了肉泥。你想想它是怎样的狗生?而你又是怎样的狗生?你就像一个被人包养的情妇,衣食无忧每天还要有人来哄。你吃的食物比人吃的还好,睡的狗舍比人睡的还干净,吃的药比人吃的要贵二十倍。不需要你整天看门守护,也不需要你摇头摆尾,只需要你不再狂吠。可你还是不满足,沉潜在第五维世界里不能自拔。你太无底线,为什么要跨界?为什么要把人世的一切,植入你的第五维世界里?可惜的是你看到的高光时刻,在人世间也会转瞬即逝。你把人世中的偶然,当成了狗世中的必然。你把人世中的瞬间,当成了狗世中的永恒。你把人世中的小众,当成了狗世中的大众。你本可堂堂正正地过完狗生,却苦不堪言地咬舌自尽了。你死得看似壮烈,其实是无奈至极。我被迫陪你走完狗生,那是我人生中的无奈——因你的无奈而次生的无奈。我不能评价你,因我参与了你的狗生。我只能给你立块无字碑,让后世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是人世还是狗世,那我可决定不了!
说完我就履行了诺言,在坟前树了块条形石。
        我一回到家,老婆就问我,把阿福葬了吗?我说,葬了。老婆接着又忧郁地说,没有了阿福,我怎么去见邓市长?

        (作者
沙洋中学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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