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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兹卡里郎官梦

时间:2023-07-21 16:34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邓锦涛    点击:

帐前是珠翠罗绮歌舞如虹,幕后是锣镲鼓笙锵锵咚咚。一曲未落,满堂喝彩。正所谓台上唱戏,台下卖糖,以土家语命名的毕兹卡大舞台正式开演啦,好一番热闹景象!

七八个女演员就水洗桨,七八个男演员挑担抱框,在震耳欲聋的民族特色情歌极力渲染下,共同演绎了一幅蓊郁葱茏的山林小溪里,土家少男少女隔岸对唱、眉目传情的浪漫画面。只听唱作:天上有个鹊桥会呦,土家有个女儿会呦。天上牛郎会织女呦,地上阿哥会阿妹呦……歌声撩撩,舞姿绰约,勾拨得我啊,竟回味起少年时对爱情无比向往的青葱岁月。

台上哥哥妹妹地唱了一阵之后,音乐逐渐变得温婉、深情起来。如果说之前热情似火的渲染是为了营造浓厚氛围、交待故事背景、陈述事件起因、为故事的高潮做铺垫,那么现在似女儿闺中的深情呢喃则是为了刻画人物形象、描写主角内心、升华故事主题、正式引入节目的高潮。嬉戏的男男女女们打着号子鱼贯退去,舞台也随着灯光的效果变得昏暗起来,一抹仅存的红色灯光圈在了一个位素衣演作人母和一位红衣演作女儿的演员身上。母亲挽住女儿的肩,时而交耳低吟,时而拥女入怀。女儿搭住母亲的手,一转脸羞臊难当而去,再一转脸顾眉生盼又来,描写了一幅思春少女既羞且盼、待字闺中,慈爱母亲细语长谈、娓娓劝嫁的生动画面。

抛绣球招亲是否在我国历史上真实存在过,有待考证(顶多算是个别现象,绝非主流),反正先前电视里常这么演。比如天竺公主抛球唐三藏,刘月娥传情吕蒙正,王宝钏招亲薛平贵。本来这是一个极好的创意,体现了封建时代自由被禁锢之下婚姻的天命难违,目的一般是为了控诉女主恋情的身不由己,以及引出随后被绣球砸中的倒霉男主,最终描写一则主人翁欲扬先抑的爱情故事。但后来这么演的多了,估计是连拍电视剧的都嫌这个情节太过于烂俗,刚准备淡出人们的视野,不知哪位极具商业眼光的天才一拍后脑门,把这一剧情安放到旅游景区演员与游客互动的环节里,结果反响极好。于是一处开花,遍地效仿,抛绣球招亲成为了众多旅游景区里一档互动性、感染性极强的娱乐节目。

 

我们的大舞台不甘人后,紧跟时尚潮流,也不管土家嫁女有没有抛绣球招亲一说,反正此处无需承担民族文化传承重任,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来。所以刚才还待字闺中的土家少女,此刻已经换上一套大袖开襟露水华服,手捧罗缎织就的红花绣球,一身喜气,由众演员鸣锣开道,向着台下分花拂柳而来,寻那个倒霉蛋男主去也。

“咣。”

“土家女儿长成时,养在深闺人未知;桐花烂漫堪栖凤,独坐楼台梳影迟。”

只见众演员,除了敲锣的,还有演作一知宾的口中念念有词,三五个莺莺燕燕的环绕陪衬,一个由丑陋男人搽脂涂粉扮演的丑媒婆摇头晃脑跑前忙后,既对着观众挤眉弄眼,也帮着女主角众里寻郎。

“咣。”

“不盼长河入东海,唯羡双溪向北流。以绣为媒天作合,吊脚楼下觅佳偶。”

扮作新娘的女演员越发的近了,只见她:头戴银风冠,身着露水服,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眉梢尽显情。随着众人携步而行,走得仪态万方,端庄秀丽。

我的左右邻座,不知道是假害羞还是真矫情,眼见新娘子款款走来,早已让到一边去了。我也许是沉醉于看戏了,待反应过来,旁里哪还有人?于是我在新娘眼里显得独树一帜、异军突起、积极交待、主动配合。

与新娘几乎正脸对正脸,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看她: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美得如画中来。她看我:一身白肉微发福,手脚无措难安放。一脸憨厚相,九分像好人。不选你,更待选谁?

我们算是心领神会之后,新娘一扬露水袖,在众人哗然声中把手中绣球朝着我抛过来。

我是一个好歹懂得二三得六三三管九的人,深刻明白在舞台表演中流畅度的重要性。奔我而来、吸引着满堂宾客眼球的红缎绣球,我不接就是不给演员面子,不接就是拂了新娘好意,不接就是破坏节目效果。

我的迂腐怂恿着我,加上美若仙子的娇俏新娘着实激发了我身为男人的英武之气——不稂不莠、畏畏缩缩,岂不觉丑乎?我几乎是虎跃而起,抢似的把那绣球号在了手中。

观众席里的沸腾一浪高过一浪,鼓掌的,嚎叫的,扔花的,撒糖的,乱成一片。我脸红如潮,来不及手足无措,男人扮成的丑媒婆经验丰富地搂住我的肩膀,把嘴凑到我耳边:“多谢兄弟帮忙,请你配合我们一把。”敲锣的知宾的眼见有人上钩,立马热闹起来。

“咣。”

“花开并蒂结连理,带挽同心配成双;红叶题诗遇良缘,丝绣相系有情郎。”

“咣。”

“天才地秀分明看,日起山高水流长;郎若有情妾有意,管他姓李陈王张。”

我被众演员七手八脚地扶在队伍中间,裹挟着向台后走去。他们的专业极大程度上安慰了我,暂时填补了我因突然的变象产生的羞赧和慌乱。丑陋媒婆边搂边推着我,成为我无所适从的慌乱中唯一的依靠。陪衬的青衣翠裙姑娘们留在了台前,她们围坐一团,掩袖哭泣起来,起初是如婴儿般的啜泣,后来喉咙就放开啦。她们像是恸哭一片,声音嘹亮共情,哀婉动人,体现了对将嫁姐妹的难分难舍。虽是装样演作,也听得我情真意切,恨不得骂自己接什么球,真不是个东西!

姐妹哭嫁的空档,我在台后已经被打扮成新郎的行头,此时的我,大红琵琶襟,梅条绣银钩,七尺袱子头上戴,脚穿高粱帮面靴。新娘更不消说,早已是凤冠霞帔,红妆传说,看一眼,搅得我啊,天旋地转,差点没了分寸。她倒是大方,对着我就那么一笑,递给我一段红绸,管自拉住红绸的另一端,牵牛一样,引着我到了台前。

舞台在机械设备的作用下顷刻间改头换面,只见大红喜字当中挂,吉祥灯笼分两边,满屋宾客台下坐,只留新人在中间。我几时被这么多人当热闹看过,早已是三魂不附体,七魄在他身。看众们哄堂大笑,他们越笑我越窘迫,我越是窘迫他们越笑。等到氛围足够了,知宾清清嗓子:

“宾客落座,新人登堂。鸳鸯佳偶,喜紫燕翔。芝兰永携,红梅吐芳。四瑞祥和,父母安康。天作之合,媒绣寻良。仕官祈福,伏惟尚飨。佑我族女,荫泽一方。”

“咣。”

“一拜仕官庇护福泽长,家族兴盛香火旺。” 

也许是我生得无趣,竟从这起闹剧中感受到了庄严肃穆的成分,以至于知宾念完,我却始终躬不下身去,想着虽是演戏,可如此大阵势的三拜六叩,于三纲五常何?正在乱想,只觉得脚上一痛。身旁的娇俏娘子,见我倔强,往我左脚吃劲一踩——我后来知道,被土家女孩踩脚,意思是看上我啦——这一脚又是嗔又是怪,直踩得我骨软筋麻,志气顿时矮了一截。还是新娘子厉害,懂得关键时候抓关键人,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合时宜的迂腐是对众演员职业的不尊重。既然想通了,也跟着便拜了下去。

“二拜仕官召得亲友聚,五湖姊妹坐满屋。”

——秀眉蹙,摇佩珠,莲步鲤庭趋,却是儒门家数。青丝年华啊,好一幅美人图。一声长吁短叹,戏短情出。想无心不竞啊,人间丈夫。

“三拜仕官千里把缘牵,我家小女嫁对郎。”

——都在说鸳鸯盼首相偎望,都在说郎才女貌正相当。戏里的故事戏外人,乱蓬蓬该如何收场。演好这出嫁女记,愿小姐早配冠世才学状元郎。九进院堂啊,上层香闺房。青木镶丝柜啊,滴水雕花床。

 

“三拜礼成,送入洞房。”知宾音调拖得尤其长,我早已魂不守舍,身不由己,任由丑陋媒婆推着拉着,与新娘往台侧去了。看客们笑累了还要笑,叫累了还要叫,只等着看下面的好戏怎么演。

台侧没有洞房,靠里六尺高,是一台碗口粗平镜明脸的探明灯,靠外也六尺高,是一帘薄绡红布衬雕窗。我与新娘面对面,错次一尺有余而立——摄影里管这个手法叫借位。探明灯一亮,我与她的影子就投在幕布上,仿佛洞房新人深情对视一般,全让台下观众们看到啦。

音乐里唱起了洞房花烛夜那一套。只见新娘好功夫,随着音乐,双手扶腰,上半身就慢慢往后挺——舞蹈中管这个动作叫下腰。那个演作丑媒婆的男人,鹰爪一般的手往我后脖一掐,我就再难得自在动弹一分,我像极了皮影戏里被小棍支配的人偶,他往下按,我就往下倒。我的影子和新娘的影子在幕布上龙凤呈祥,我进她退,我快她慢,我往下俯三分,她往下就五厘,在幕布的边缘,我们的影子终于叠在一起啦。

 

台下哄笑声、口哨声不绝于耳,更有好事者提袖叫好,恨不得撕了那薄绡帐,把里面的光景瞧个明白。我没坚持太久,随着灯灭影消,丑陋媒婆终于松了手,这出点到为止、全凭意会的椒房大戏算是结束。我没了束缚,终于站直了腰身,演媒婆的、演知宾的、演新娘的,此时站作一排,大家的表情变得轻松、热情起来,欢送嘉宾一般对我鼓掌——这是戏演完了,请我自便呢。给我安排的出口在台后,直通剧场外面。这一设计十分巧妙,既帮我避免了从“洞房”出来与众看客迎面撞满怀的尴尬,又为前台的众看客制造了临时新郎从此留在土家寨做了女婿的假象,给足了遐想空间。我情感复杂,来不及细想,也不敢多看,朝着众人草草一揖,浑浑噩噩离台而去。

剧场里唱起了送客的歌谣,演员全部到台前谢幕,唯独新娘留在了“洞房”里。剧场外春日如许,又是一年花开时。山间莺歌缭绕,水面凝雾如绡。土家姑娘唱着曲儿,直把人送到楼外。景留人,情更留人,实在是:

一朝风涟半声叹,水袖青萍把魂牵。

醉酒成梦相对饮,暖山寒水不知年。

春风有意百里外,不在夜语隔灯前。

满堂宾客四百座,凭谁说是戏外人。

      (邓锦涛:荆门东宝人,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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