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尾，汉江滩上最后的一些落叶飘进河里，瑟瑟的寒意也在平原的四野散落下来，那些变得凛冽的风，一挥手，就让还穿着秋衣的农人一下子跌入了冰冷的冬季。每年秋冬季节，母亲就开始琢磨她喜欢的传统手艺——腌制浓香酸辣的鲊糊椒粉。 选一个大晴天，母亲从自家菜地摘回满满一篮子红椒，然后洗净、晾干，再把后院那口专门腌菜的老陶缸搬到太阳下重新刷洗晒净，再后来就开始寻思着腌制鲊糊椒粉的下料了。其实在我们家乡，家家都有腌菜的习惯。临近秋尾，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摘辣椒、磨粉、晒坛子、选作料了。你家的晒场上铺满秋红椒，她家院落里挂起一串又一串的红薯片，那秋尾初冬的农家院景，在阳光下俨然映出了小村最为原始的生活画面。 改革开放前，农村生活物资匮乏，不像今天的农家人看重的是到城里置房、为儿女买车、到集市开店铺等。那时，农家最为看重的是一家人的生活温饱。那年月，连续几个霜夜过后，各家菜地里原本红艳透亮的辣椒转眼间便一片一片的蔫了，那时农村也没有冷储设备，所以农家人都会把辣椒稍稍晒去水分，再混合一些薯粉或南瓜渣，装坛腌制数月。一季过后，腌制好的鲊糊椒粉就成了各家各户饭桌上必配的下饭菜了。记忆中，母亲每年都要腌制满满一大缸鲊糊椒粉。例如今年掺的是薯粉，明年定是藕丝或土豆丝，再后年就是南瓜渣。我家的鲊糊椒粉基本上是一年一个味。 在冬春交替之季，鲊糊椒粉也成了全家人餐桌上最受喜爱的菜肴。有时我们家的鲊糊椒粉还成了连接城里亲戚感情的“大礼”。母亲会主动给城里的亲戚送去一些鲊糊椒粉，你家一袋、他家一盒，亲戚们品尝之后，便会下乡来索取，母亲面对亲戚们的笑意，心里更是充满了喜悦。最为记得的是我中学时代，住校期间母亲总是给我装上满满几罐头瓶子鲊糊椒粉带到学校。校园的午餐或晚饭，一盒温热的白米饭拌上两勺鲊糊椒粉，那就是我学生时代最为熟悉的下饭菜了。 在故乡，鲊糊椒粉的腌制做法很简单，但要做出美味来，就要看你的各道工序是否精确。我记得大概做法是，先把晒干的辣椒剁碎，然后把风干的瓜、薯片等配料剁成碎渣，再按比例掺进剁碎的辣椒里混合均匀，撒进一些海盐、姜末、蒜渣、小麦酱等作料，最后装坛密封一段时间，自然酿化就腌制完成了所有的工序。母亲腌制鲊糊椒粉的手艺享誉小村四方，她的诀窍就在于辣椒和配料精选优良，晒制程度恰到好处。还有就是相关辅料要十分合宜，最后就是下坛密封严实，再找一处荫凉透风的地方长时间置放。每道工序都精益求精。待到开坛时，扒开那封堵严实的柴草，顿时香气满屋。所以，母亲年年都把鲊糊椒粉做成了小村乡厨的精品。在那困苦的岁月中，我家的鲊糊椒粉虽然只是农家一道普普通通的小菜，但入口时那种细细的柔辣酸香，从舌尖上沁人心脾，让人经年难忘。 鲊糊椒粉是荆楚大地乡亲记忆里一抹淡淡的乡愁。如今，沧桑岁月染白了母亲的双鬓，但步履蹒跚的老人依然保留着做鲊糊椒粉的习惯，只是在这个幸福的时代，原来的大陶缸坛子换成了现在精致的青花小坛，鲊糊椒粉中加入了猪肠、五花肉、鸡脯肉等。年年儿女回家，喜聚畅饮，我家的饭桌上总少不了一大盘焦黄油亮的鲊糊椒粉。母亲说，现在生活富足了，各种新鲜蔬菜四季都有，但鲊糊椒粉里的花样也更丰富一点。看来年逾八十的母亲也在与时俱进。 故乡的鲊糊椒粉，梦里梦外维系着我们一些甜美又忧郁的亲情。汉水东流千里，一抹乡愁来了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