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发源于荆山的山脉行经此地，节外生枝甩下一道山梁，又兀自向东边汉江伸延。从远处看，这里地形极似一个“卜”字，那一点名叫松林咀，上住着三十多户人家，我的家就在其中。那条东去的山脉，乡亲们称之为“大山”。 其实，大山名不副实，它比我们居住的山梁高不出多少，既无陡峭山峰，亦无嶙峋山石，上面是漫山遍野的荒草和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方圆三四里无人居住。这种情形在丘陵与平原接壤之处的确较为罕见，也许，这就是它被称之为大山的原因。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的人生足迹逐渐向外延伸，到过城北的仙居，游历过古老的神农架，直到攀登上五岳之首泰山，感觉到那些山啊，一座比一座雄伟，带来的心灵震撼一次比一次强烈。有言道，五岳归来不看山，家乡那座山虽然连泰山脚下的小土丘都不如，但在我心中仍有着沉甸甸的分量。迁居城市几十年，那些曾经登临过的巍峨名山逐渐淡出了记忆，奇怪的是，家乡的大山反倒时常在我脑中闪现，让人魂牵梦绕。 春天，山色由浅绿渐为深绿，细长如缝衣针般的茅针随处可见，“打了春，拔茅针”，早春时节，茅针是孩子们能随意摘到的“美食”。拔根茅针，剥开薄薄的苞叶，即是一段乳白色肉芽，软糯清香，入口即化。南宋诗人范成大有诗云：茅针香软渐包茸，蓬櫑甘酸半染红。看来，采食茅针自古有之。 夏天，雷阵雨常常会不期而至。闷热的天气里，乌云骤起，大雨倾盆，转瞬云开日出，天地明艳。雨后的大山，每一条山溪流水淙淙，成群结队的鱼儿溯水而上。小伙伴扔掉衣衫，跳进小溪上堵下截，一条条鱼儿被抛上来，在草地上活蹦乱跳。捕捞结束，用一段枝条将鱼儿穿成串串，于是，乡村晚炊里就飘荡着浓浓的鱼香。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大山也毫不吝啬地馈赠漫山野果：金黄的金钩子、暗红的八月瓜、紫色的十月乌，还有黄灿灿的野柿子。从夏末到冬初，孩子们尽情享受着大山的恩赐而流连忘返。 冬天，瑞雪飞扬，大山银装素裹，这是孩子们最开心的“围猎”时刻。觅食的小动物留在雪地的爪痕，成为了追踪线索，隐藏不住的野兔从灌木丛蹿出，在厚厚的积雪上艰难奔逃。各个山头的孩子互为呼应，追逐与堵截结合，埋伏与突击并用，声势浩大的场面令野兔魂飞魄散。毕竟，速度和敏捷是野兔的生存之道，左冲右突之中，终于钻进大片灌木丛摆脱追捕。但这并不影响大家的兴致，小伙伴们玩的就是这种刺激。 大山是平凡的，但它犹如舐犊情深的母亲，给孩子的童年抹上斑斓色彩。 其貌不扬的大山也是古老的，那漫山遍野的鹅卵石就是它厚重历史的见证。鹅卵石，一种美丽而坚硬的石头，形状各异，色泽鲜明。它们或始于绝壁，或崩于江河，或行于激流，经历过千百年无数次洪水的冲刷、挤压、摩擦，又和泥沙一道深埋在地下沉默了千百万年，在地壳运动中再隆起于地表，完成了漫长的凤凰涅槃过程，最终成为一块块剔透的美石。抚摸这些石头精灵，真不敢相信，远古的洪荒之力如此厉害，竟将沧海化成了桑田！村里老辈人说，在千百万年前，这里可能就是五十里之外的汉江故道，山上的鹅卵石和山脚的黄泥沙就是证据。如此说来，面对古老的大山，谁不会由心底产生深深敬畏呢？ 每次回到家乡，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静卧天穹之下的大山， 依然是那么朴实，那么从容。大山无言，它仍是乡民心中的一方圣地。 （通联：掇刀区麻城镇斗立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