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深秋的一天下午，我正在伏案工作，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老同学，你好！我是李雪梅（化名）呀，好多年没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说话有气无力，也有些南腔北调，让我一头雾水：“你是哪个李雪梅？我咋……” “离开家乡多年，声音也变了，连我自己都感觉变了许多……你还在当记者干老本行吗？” “在！在！” 经过简短交流，让我一下子想起了中学同学李雪梅。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跳农门”是每个农家子弟的梦想。李雪梅是家里的长女，在校时成绩好，也很上进，因家庭困难，不得不辍学务农。我们曾经是文学青年，有共同的爱好，踏入社会后，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几年后，听说她嫁到了武汉郊区的县城，婆家还是“先富起来”的老板。好多同龄的姑娘都羡慕她嫁得好，跳了农门。多年前，我回老家时与回娘家的李雪梅相遇，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雪梅老同学，你还好吧？” “不好！找你就是想要你将我们这里的一个赌博团伙曝光，将他们统统抓进去，让他们不再害人，我就了结我的一生……”电话那头哽咽着。 “国家已经有规定，不能搞异地新闻监督了，这个忙我是真帮不了，请你到荆门来散散心，当面跟老同学诉诉苦。” “不瞒你说，我现在欠了一身赌债，过得生不如死……” “你过来，路费我报销。” 一阵沉默后，雪梅应允第二天来荆门。 放下电话，我陷入沉思：如何解开李雪梅的心结，让她打消轻生的念头呢？我想到前不久在《资料卡片》杂志（现为《品读》）上看到的两篇文章，一篇是著名作家毕淑敏写的《提醒幸福》，还有一篇是《死亡，只不过是走过平原》。我从书柜中找出来再认真阅读了一遍，备好了“功课”。 第二天傍晚，李雪梅如约而至。只见她面容憔悴，头发蓬松，衣着简朴，全然没有城里人的模样。将李雪梅安顿在长途车站附近的旅店住下后，她就开始向我诉苦：“不瞒你说，我结婚后小日子是不错的，老公一家对我都很好。我们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收入也不错，在县城盖了三层楼房，还有几十万的存款，很多人都羡慕我们。多年前，我被一赌博团伙拉下了水，起初是小赌，只打打麻将，后来发展到‘押单双’‘比大小’……开始还略有赢头，后来总是输，可越输越想赶本，越赶本越输，几年下来，几十万存款输光了，还欠下了赌债……” “这伙人非常鬼，分工明确，专门找我这样的傻女人。他们隔三差五地邀约一帮人，不是到宾馆，就是到偏远的农村‘开课’（赌场），然后将手机收走，怕走漏风声后公安来抓。参加赌博的人几乎每次都输得精光……老公多次打我骂我，我也没有怨言，我是家里的罪人。我也想金盆洗手，可手里有几百块钱就想找他们翻本 ，总是肉包子打狗。心不甘呀……现在日子过得艰难，大的考上大学，因没有学费只有复读……我也过了四十了，觉得也活够了，想一了百了……” 李雪梅边说边哭，边哭边说，痛不欲生的样子，让人十分怜悯。 “你这是心魔在作怪，总是迈不过这道坎，我请你看两篇文章，心情可能就慢慢平静下来了。”我轻言细语地说。 “我一个将死之人哪还看得进去书呀？” “曾经的文学女青年竟然连书都看不进去了？再说书也能医愚呀！” 在我的激将下，她拿起书慢慢读完了，心情也平静下来了。我接过书，对雪梅说：“你看，毕淑敏说得多好，幸福并不与财富地位声望婚姻同步，这只是你心灵的感觉。所以，当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们也能够说：我很幸福。因为我们还有健康的身体。当我们不再享有健康的时候，那些最勇敢的人可以依然微笑着说：我很幸福。因为我还有一颗健康的心。甚至当我们连心也不再存在的时候，那些人类最优秀的分子仍旧可以对宇宙大声说：我很幸福。因为我曾经生活过。人要想死，真的是‘只不过走过平原’。我觉得你很自私，只想着自己，没想到别人。如果你寻了短见，就会有人生的三大不幸，儿女是少年丧母，丈夫是中年丧偶，父母是老年丧子。你解脱了，给他们带来的是永远的伤痛。你就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你老公抚养两个孩子有多难？” 她又是一阵痛哭。 “爸爸妈妈快七十了，我应尽孝才对，可每回回家，妈妈都悄悄地塞点钱我，这可是他们开荒种田的血汗钱呀，想想心里都堵得慌……”李雪梅满怀愧疚地说。 “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人生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说得有道理，经过你的开导，我好像茅塞顿开了，心情舒畅多了……” “先要解决眼前的困难，你原本就是个勤快人，可以先做点小本生意。” “对！我以前卖过年画，利润还不错。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年了，我回去先卖年画。”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见雪梅的心情由阴转晴了，我也如释重负，临别时，我践诺拿出“盘缠”，她态度坚决地说：“我只要两百就够了，多了又要犯贱。” 第二天早晨，我收到李雪梅发来的信息：“老同学，真是如古人所言：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你帮我重新点燃了生活的希望……” 一日同窗，终身为友。李雪梅的生存状态让我牵肠挂肚。有时我主动跟她联系，在电话中嘘寒问暖，她总是报喜不报忧。一年后，她告诉我，女儿复读后考上了心仪的重点大学。三年后，她又向我报喜，儿子也考上了“211”，言语间抑制不住喜悦之情。有一次，李雪梅在电话中告诉我：“孩子们上大学后，我就在外省做家政，远离了那个让我伤痛的地方，对于赌博，真是金盆洗手了……” 四年前，我再次在老家与李雪梅邂逅，只见她牵着上幼儿园的孙子，同行的还有老公、儿子和女儿，是专程回娘家为父亲庆贺八十大寿的。她告诉我，女儿在上海工作，儿子在深圳工作，都已经成家，她和老公含饴弄孙，充溢着满满的幸福感。 离别时，李雪梅面带微笑地说：“老同学，谢谢你！”只见她已有不少鱼尾纹的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羞涩…… （通联：漳河新区天鹅路65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