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母亲打来电话说，老家的土屋要拆了。 老家的土屋是村庄最后的一幢土屋，历经了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见证过近代历史的变迀，而今要化为一堆尘土了。 在过去，一幢土屋的建成须经过繁杂的过程：秋收后先觅得一块平整且粘性极佳的田地，用水浸泡至饱和，再风晒至半干。赶上老牛、套上石磙，一边洒草木灰（防止粘连）一边密密实实地轧实。然后按长约一尺二寸、宽六寸、厚三寸的比例用专用的裁锹裁好，以一人扶锹把，一人提陶土大茶壶浇水灌缝，两人如纤夫般拉动系于锹把的绳索，裁进翻转，将砖侧放至大半干，然后一排排码起如城墙垛一般，至干透待用。 过去的男孩子没有手机电脑，只能围绕砖墙玩打仗的游戏。热时赤条条往堰塘一跳，嬉戏喧闹后再分两队厮杀，虽常淤青挂彩，却乐此不疲，家长也不以为意。 冬季农闲，正是建房的最佳时候。一大清早，相邻的青壮劳力陆续前来。不用相邀，也没有报酬，只有菲薄的酒菜，全不似等价交换的现代。挑来黏土，打烂整理，以水和之。有条件的牵着牛鼻、揪住牛尾沿黏土团团转之，将黏土和成“劲道”泥巴，待垒墙时用。 垒墙的大师傅率三两徒弟踩着开饭的点而来。那时的大师傅备受尊崇，吃饭必坐首席，开口所有人静耳聆听。酒足饭饱，一通茶罢，方始开工。 老家的土屋一般是小四合院八大间的布局。正后为堂屋，乃待客之场所，两边是正房，为主人居住之所在，向前则是左厢房右厨房分列两侧，中间夹一天井。厢房多为书屋或客居，最前是大厅，两旁属禽畜杂屋。可谓功能齐备，布置严谨有序。 土墙的基脚墙一般以两砖甚或三砖垒成，俗称“夹墙”。正大门的两扇门板亦似砖厚，多以坚硬杂木制成，颇似古城墙门的缩小版，防备匪患。至今犹记得奶奶如祥林嫂般地念叨：一伙天杀的强盗硬是打穿厚约一米的夹墙，将藏放于正房的老黄牛偷了出去。小脚的奶奶和年少的父亲被迫当了两三年拉犁的黄牛。 土墙体建成约需一周多的时间。土墙越垒越高，抛砖的难度也越来越大。抛砖需要力量更需要技巧。大冬天，抛砖的爷们穿一件背心或干脆赤膊上阵，裸露出健硕的肌肉，二十多斤的土砖抛起来有如片瓦，接砖的人恰到好处接重若轻。所以当时抛砖的爷们更容易受到姑娘们的青睐。土墙建成，架上檩条，打上椽子，盖上亦是泥巴烧制成的沟瓦，再以白色黏土和成的顽劲泥巴灌缝，将墙抹平。靠北的一墙则需另加干茅草，一屋一层用泥披成蓑衣状以挡风雪，至此一间土屋完成。举行完“过烟火”（近似现代贺新）的仪式后，也不用等待甲醛消散，便可正式入住了。 老家的土屋一般屋前有水利淘洗，屋后有竹静空气，屋周有树便息荫。树的年轮约与土屋相同，渐渐高大茂密。旧时常成鸦雀之安乐窝，叽叽喳喳，叫至黄昏，唤来黎明。老屋冬暖夏凉，除不易打扫卫生外，窃以为是最佳宜居之场所，全不似现代的砖墙生冷涩硬。高楼遮蔽了阳光，水泥履盖了绿地，夏要开空调，冬要开暖气，既不节约也不环保。与其说是文明的进步，在某些方面不如说是功能的弱化。 风雨飘摇的老土屋终于要拆了，新陈代谢势不可免。一种新事物的诞生，必然代之以旧事物的消亡，但愿所有的新事物都是美好的！ （通联：沙洋县五里铺镇丽水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