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我的老家在哪里，我会迎着西下的阳光告诉你：呐，在最西边。这个最西边，不是“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西，也不是《西游记》里的西，它是沙洋版图上的西，相对沙洋城区而言的西。地球是圆的，无论我们站在什么地方说西，都是相对的西，再往西走，你会路过西，那时你的西变成了东，再走，东又会变成西。走着走着，我发现人们为了不让自己迷失方向而“发明”的东南西北，最后还是会在其中迷失掉自己，找不到出路。

我往东走两三公里读小学，再往东走五六公里读初中，而后北上五十公里读高中，再南下两千公里到东南沿海当兵。福建马尾是我到过的最东南边的地方。我被选为新兵代表参观过马尾海战纪念馆。我的爷爷也到过这里，与我光荣的人民解放军身份不同的是，爷爷是国民党兵，即使是被拉的壮丁，没有接受过军训，没有开过一枪一炮，一直跟着部队逃蹿，那也是敌方阵营的一分子。爷爷到这里并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这里是撤向台湾的港口，不过他们连长思念家乡不想去台湾，偷偷解散了部队，爷爷才有幸一路向西北走了回来。

我想去更东的东面，去更南的南面，去更北的北面，去更西的西面。即使只能想象，也是美好的。很多时候，我顺着朝阳照射的方向追赶，向西，走到那个我出发的地方，只是看一看岁月在他们额头是不是又刻下了新的印痕，是不是发间又多了几根银白，是不是他们去往西天的时间又缩短了一阵子。我不是着急等他们走了我就可以解开绳索一路向东了，我是想等他们离开后我才能把自己拴在那里，像拴着的一头牛，围着拴桩吃着四周的草，等候你来解开我的拴绳。

一般来说，城应该在地域的中心，至少也应该是个约等于。沙洋不是，城甩在最东边，像是要带领它的子民奔向幸福的领头羊。我的老家显然是拖了后腿。和我老家比邻的白虎村也是一样，落在了后面，留在了最西边。在我们祖国辽阔的土地上，西边代表的是高原，是山岗。但老家显然不是如此，无非是地势起伏得更加清晰，丛林更加多一些，压根体会不到海拔高度的增加，也见不到裸露石块的山。或许正是因为山区不像山区，平原不是平原的丘陵地貌，导致了以水稻种植为主的农业经济受到制约，难以有更好的出路。

从东走到西，车将一路的“西”甩在了东面。穿过汉宜路，人烟渐次稀少。道路两边长满了荆棘杂草，一副野孩子的样子。与路过的乡村田野已经翻耕、裸露黄土不同，这里绝大多数的稻田还没有翻耕，枯黄的稻梗展露着秋天的情怀。偶尔路过一两户人家，门口向阳的地方坐着两三位闲聊的老人，打发着光阴。我忽然明白驾车的好处，你不必接受他们关注的目光，那是要把你拉进他们光阴里的眼神，如果你用脚步来行走，他们或许会给你倒碗水，但肯定不会有浪漫的事情发生。这里也在奔跑，脚力好的年轻人已经追上前面的脚步，融入了城里的队伍，剩下这些老弱病残慢慢腾腾在后面跟着。

再往西便出了县界，出了市界，到了宜昌当阳的地界。朋友说这里有百亩板栗园，老板是为数不多的几位坚守板栗园的农民。板栗采摘太困难，落在地上，那些坚硬、锋利的刺包裹着果实，稍不注意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淋。老板即将六十岁了，能够守着的岁月开始进入倒计时，十年、二十年，那么这些年过后，林子还会在么？同伴兴高采烈地进入林子里，踩着泥泞，拎着袋子。我想，等他们出来，一定脚上沾满泥巴，袋子里装满果实。当然，手上扎几个冒血的针眼是难免的。

我没有钻进去。我想站在高一点的地方寻找更西的西边。穿过密林的间隙，隐约看到起伏的山峦，和山峦上那些青翠的树木。此时，我们生活的城，扎扎实实被我们扔在了东边。

西天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们这些必将先后到达的旅途之人，会同样思考这个问题吗？

（通联：沙洋县应急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