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脚步越来越近，每到这时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过了这么多个“年”，留在记忆深处的却是那总也走不完的年路。 过生命中第一个年时，我刚好一岁。那时，农村没有交通工具，路也是泥巴路。大年初一，是走家门，都是一个队里的族人互相拜年。初二给丈母娘拜年，是不变的传统。外婆家离我们家有十二公里，父母去时就用两个箩筐一挑，一个装我，一个装着分成了四份的礼品，每份一个罐头，一袋红糖，两筒酥饼。父亲挑几里路，母亲再挑几里路，这样互换着走啊走啊走，直走得父母的衣服都汗湿了，才终于走到了外婆家。舅舅们也都出门拜年去了，舅妈们则留在家热情地款待我们。每家都要烧饭，那时兴四盘二碗，还有所谓的“看菜”，就是只能看不能动的菜。在几家吃完饭，就又走着回家了，因为第二天还有拜年的任务，就算下雪、摸黑也是要回家的。 然后就是给与父母平辈的亲戚拜年，这样一家家的拜完年，要从初一走到十五。这长长的年路是连结亲人的纽带，承载的是艰辛、汗水，经营的是亲人之间美好的情感与祝福。 当我开始懂事时，母亲已经不再和我们一起去拜年了，奶奶年事已高，她接手了在家烧饭待客的任务，弟弟还小也留在了家里。父亲牵着我，肩头挎着个大帆布包，一路走着。路太远，他几次要背着我走，但我看到他满头大汗，又背着那么多礼物，便坚持自己走。那一年我才五岁，晚上洗脚时，发现脚上有几个大血泡。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远行，陪父亲一路说笑，长长的路上不再孤单，我懂得了温暖，学会了坚持。 一年年过去，一年年走来。后来我们家有了自行车，那长长的拜年路似乎轻松了许多，也省事了许多。父亲在自行车前杠上绑个小板凳让弟弟坐，我坐后座上。骑平坦的路时我们欢歌笑语，到上坡时我便下来和父亲一起推车，浑然不知道累是什么，那么惬意，那么幸福。有一次一个大下坡，自行车的刹车不太灵了，父亲用脚抵住前轮，缓缓地向下滑。快到坡底时却被一个小土坑绊倒了，我们全摔了下来。还好人都没受伤，只是那些个罐头全摔碎了，洒了一地，包也全湿了。 后来有了白糖，就每家带一袋白糖四筒酥饼。酥饼是自己家做的，每到腊月，家家户户都做，除了自己吃的一小部分，多半用来做拜年的礼物。上世纪九十年代，有了包装好的饼干卖后，人们就不再自己做酥饼了，走亲戚时买几盒饼干，又好看又省事又省时。现在也有专门做酥饼的，就是荆门有名的“矮子馅饼”，想吃时一买就行了。 不管天气有多恶劣，也挡不住我们拜年的路。有一次下鹅毛大雪，初二去舅舅家后，当天要赶回来。自行车在雪路上打滑骑不了，父亲推着车，我和弟弟在地上走。雪已经没过了小腿，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走了好久好久还没到家，雪却一刻也不曾停止。静静的夜，皑皑白雪，只听见脚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还有我们呼呼的喘息声。好在是熟路，哪里有沟有坡，都记在心里，不然这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是路是沟，一脚踩空是很危险的。我们终于走到家时，发现母亲一直没睡，她看到我们回来了，长吁了一口气，赶紧打来热水让我们洗了好休息。明天还有那么长的路等着我们走呢。 后来渐渐有了石子路，有了摩托车，拜年再不用走路了。礼品也是买的包装好的，华丽新颖，只是里面的东西大家很少吃了，都是带来带去的，完全成了串门子的物件。再后来有了柏油路、水泥路、小汽车，拜年却没有改变，老传统一直延续着。这时也不用花大量时间准备什么了，有了电话，外出务工的都回家过年了就互相联系，今天干脆去哪家过一天，明天再去哪家，吃饭聊天打牌。平时没怎么走动，就趁过年了好好聚聚。 年味就是一条长长的路，一如人生的旅程，一路上有期盼，有努力，有梦想，有相聚，有别离。拜年延续的不仅仅只是一种传承，更是融进了一种文化，一种情结。年味在心中，在脚下，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却是一条永远长长的路。 （通联：沙洋县高阳镇王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