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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住在炊烟里(一)

时间:2021-03-25 11:16     来源:荆门晚报     作者:龙艳荣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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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时候不喜欢炊烟,觉得它像一团团乌云,往天上飘啊飘,把那么好看的蓝天都弄脏了。可肚子饿的时候,我就不这么想了,炊烟多像一条黑狗的尾巴,一摇一摆迎我回家吃饭呢。

  那缕炊烟是从外婆家的烟囱里冒出来的,我在路上老远瞧见它,就知道外婆正弓着腰往灶里添柴,灶上的大铁锅里一定翻滚着热汤。我飞快地冲下小土坡,将母亲甩在几里开外。黄昏降临,我在袅袅炊烟下奔跑着,穿过土坡、稻田、竹林,直到十二岁那年夏天的门口。

  外婆,我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外婆应声跑出来,头上包着头巾,满头大汗顾不上擦,笑眯眯地给我倒水。她拉着我的手说话,突然记起灶上的锅里还煮着汤,又急急忙忙往厨房跑。落在后面的母亲这时总算踏进了门槛,叫一声妈,外婆减了柴火又跑出来,笑着答应,连连招呼我们洗手吃饭。

  外公将木桌搬到禾场上,我们围桌坐下,菜香由桌面四下铺展开去。晚饭花在远处热热闹闹地开着,外婆端着最后一碗菜走出来。趴在桌下的老狗,低头假寐,听我们吃饭时落向地面的闲话,偶尔站起来伸伸前腿,四处转转。我抬头看一眼炊烟,细若游丝,在暮色中渐渐散去。

  炊烟能拴住归家的人,也能飘散离家的人。只有外婆永远待在炊烟里,做好饭,拍净衣上的烟尘,微微探出头,守望早年离家的儿女们从远方归来。

  从前念小学的时候,每年暑假母亲会带上我到外婆家消夏。我们一来,外婆总要忙前忙后。即便天气酷热,土灶从早到晚都生着火,烟囱一股接一股冒烟,外婆在厨房进进出出,一刻也不肯停歇。

  我寸步不离跟在外婆身后,看她满院子追着一只鸡跑。嫁出去的女儿回来是客,得杀只鸡。外婆心善,杀鸡让她有些为难,提着鸡看了又看,终于下定决心,手握菜刀先念一段话:母鸡母鸡你莫怪,你生来是我碗里的一道菜。话音一落,闭眼朝鸡脖子一刀下去,血流出来,鸡扑棱两下翅膀,不再叫了,外婆才敢睁开眼,嘴里直念:得罪得罪。

  灶肚子里添柴烧水,外婆在杨树下拔鸡毛,我搬一只小板凳坐一旁看,和外婆聊天。我爱向外婆打听母亲小时候的事情,她有时却说成姨妈或舅舅的。我更正说:我妈不是这样讲的。外婆又想了想,说一些我听过百八十遍的旧事儿。我边听边捡几根好看的鸡毛,打算攒着做鸡毛毽子。门前的白杨树叶子在风里哗哗作响,蝉健忘地叫着,细碎的阳光落了我们一身。

  等鸡洗好剁块装进锅子里咕嘟咕嘟煮上后,外婆找来绳线垫圈给我做鸡毛毽子。我呢,提只竹筐跑去屋后的桃园里捡树枝。回来外婆把它们丢进灶里,噼里啪啦烧个正旺,烟囱就直冒青烟了。

  做饭时,我围着外婆,外婆围着灶台。她往灶里添柴,火光映照,把她银白的头发、月白的衣裳照得金光闪闪。我说:外婆你真像个菩萨。外婆笑了。我又逗她:烧火菩萨笑了。外婆笑得合不拢嘴:那你就是个馋嘴孙猴子。灶上沸汤顶着锅盖一上一下,也笑开了花。

  吃过晚饭,天空被村里的炊烟一道儿熏成了黑夜。炊烟飘向月亮,我们闲坐在月亮地里聊天,蚊子被水蜡烛烟子熏得软了脚,从人身上掉下来。外婆摇一摇蒲扇,母亲也摇一摇蒲扇,风都扇向我。萤火虫从禾场边的水塘上飞过来,像夜的呼吸一闪一闪,带着点梦幻。外婆起身进屋切一盘西瓜端出来,我仰头把瓜籽往月亮的方向吐去。外婆笑说:你妈小时候也爱这样。

  通常在外婆家住个三五天,母亲又开始起担心家里的活儿,怕父亲一人忙不过来。好歹吃了饭再回,外婆留饭,转身进厨房。饭罢,外婆牵着我的手一直把我们送到村口。那次离别持续了很久很久,而回去的路比离别还要漫长。母亲说别送了,停步吧。外婆点点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

  也是那次,走到半路我想起鸡毛毽子没拿,忙折返回去,跑到村口,见外婆仍站在那儿,还是送我们离开时的姿势。她看我回来先一惊又一喜,我说忘了拿毽子。她忙转身往回走,又回头说一句:你在原地等着,我给你拿去。

  我在原地等着。许多年后,我还在原地等着,外婆却没有再回来。

  2

  我以为我喊一声外婆,她就会应声走来,我以为炊烟会永远升起在回家的路上,我以为炉灶前的菩萨永远金光闪闪慈眉善目。所有的我以为都随着外婆的离去化为乌有,然而明明一切都还在:被熏黑的烟囱,被磨损的铁锅,少了一只鸡的鸡群,半掩的木栅栏,都能作证。它们见过外婆烟熏火燎的一生,见过外婆为了丈夫、子女、孙儿,用粗糙的手把粗糙的生活变成一顿顿精美的饭菜,也见过我们被炊烟下的一顿顿饭菜喂大,外婆被一顿顿饭菜上的炊烟熏老。只有我们不曾见过,不曾见过在我们到来之前离别之后外婆一日接一日的衰老,不曾见过外婆深藏心底的痛苦与寂寞。其实外婆早就是一所破旧的老房子,在隐秘处露出斑斑裂痕,只是我们回来一次她就在裂痕上粉刷一次,直至她突然倒下,在病床上坍成一片废墟。

  我一遍遍呼唤外婆,她张开嘴又闭上。来时炊烟轻盈,像是为迎我们而来,去时目光沉重,像是离别千斤,都藏着外婆还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她永远没有机会再开口,我们永远无法再听见。

  外婆的骤然离世给那个夏天和我们的生活留下无法修补的缺口。外公终日沉默,厨房冷清,锅碗冰凉,即使偶尔生火做饭,那炊烟也是孤寡凄凉的。老来的孤单是口枯井,深不见底,我们把外公接来家里住。外公和父亲聊天时,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城里没有土灶,食物在燃气灶上文明地变熟,站在屋外只听见抽油烟机狂风般作响。世上再也没有一缕属于外婆的炊烟了。

  也许有,就在外公去世的前一晚。他从菜园子摘回些豌豆,生火,焖了一锅饭,炒了一盘韭菜豌豆,一个人喝了一盅酒,吃罢睡下。第二天早上,灶上壶里的水还是温的,人躺在床上,凉了。

  外公带走了最后一缕炊烟。从此烟囱再也冒不出乌云。而我的天空却乌云密布,眼里和心里压着的那阵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 (未完待续)

  (通联:沙洋县审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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