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说好，明天要去看大姑。大姑刚从广州回到郢都，听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人都虚脱了。看了好多医生，吃了好多药都没有好转。说是管睡觉的神经出了问题，很难治愈。

大姑跟表哥说家里的空气好，饮食好，说不定回来调养一下就好了。表哥始终放心不下，一个妹妹也在广州，大姑和姑父都七十多了，回来了没有子女照顾。表哥又拖了些日子，眼见母亲身子越来越虚，于是驾车送回。刚回来确实好了很多，一晚能睡着两个钟，灰白的脸也有点血色了。大姑催表哥赶紧回去，公司一天打来好多个电话。表哥犹犹豫豫地回了广州，保持一天三通电话。

我们到大姑家门口已是十点多了，敲了很久的门里面都没有反应，于是掏出手机拨打。电话里大姑的声音很洪亮，我说我是三儿，大姑的声音突然就低了下去，仿佛一股劲儿骤然消失。

开门见到摇摇晃晃的大姑，我赶紧上前扶住说，大姑，不是说回来好些了吗？怎么好像更严重了？

大姑深深叹了口气说，可能是阎王爷在招我去呢！

妻子赶紧说，大姑，阎王爷只招恶人，不喜欢大姑您这样善良积德之人。

大姑低着头无力地笑了几声说，我本来也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这回不知是怎么了。上周你爷爷托梦给我说没钱花，说身子被一棵桑树压得喘不过气来。前几天我和你姑父回乡下给他烧了好几个亿，再怎么大手大脚短时间内也是用不完的。另外又请人把他的坟头铲得一干二净。刚睡着两个晚上，昨晚又一夜未睡。唉！真不知怎么办。

看着大姑灰白僵硬的脸，我的心隐隐作痛。父亲兄妹七个，大姑对每个兄弟姐妹都竭尽全力地帮助。她自己省吃俭用，也要将省下来的钱帮助我们上学。她说她不认识字，绝不能再让下一代没有知识。

姑父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让她下去跳广场舞，不去。整天想着你表哥，说他成天在外面出差，担心出什么意外。他已是个中年人，他不知道保护自己吗？你担心又有什么用！你看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

大姑已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对姑父做了个暂停的动作。姑父鼓了鼓嘴，气得吹胡子瞪眼，脸庞微微发红。

姑父的手机突然响了，大姑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问，谁的电话？

姑父没理大姑，接通电话说，五儿，有啥事儿？哦，妈没事儿，好多了。上周给你外公烧了几个亿的钱，连睡了好几个晚上，一晚都能睡四个钟了。好好，你跟你妈说。

大姑立刻坐直身子，抬起头清了清嗓子接过手机说，五儿！

大姑的声音异常亢奋，我看着她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我认为大姑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量，强撑着身体吼出了一声“五儿”。

大姑催着表哥挂电话说，我瞌睡来了，我要休息一下。大姑放下电话慢慢地躺下，扭过头对我说，三儿，你表哥工作忙，不能让他担心。何况担心也没用，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真相。

我看着大姑一脸的虚汗，又看看姑父有力地朝我点点头。胸口倏地像被一把尖刀刺入，瞬间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通联：钟祥市王家湾盛世康城2-2-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