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1℃，北风五级，雪舞天地。

午后，我挎着一个泳包进电梯，碰见楼栋里的老王，他问：“你这是？”我答：“到天鹅湖游完泳才回呢！”他脸上闪过一道寒颤的电弧：“妈呀，我冷得下巴都快掉了，你还下到冰水里？”

“哈哈！”我出了电梯。

“哈哈。”他继续上楼。

我的“哈哈”，是快意的一笑。我知道，老王的，是云里雾里附和一下。

他不相信我的快乐，有些朋友跟他一样。甚至有的直接就说，冬泳的家伙们都是神经病，都是反科学，都是找死……

其实，就像你没读过一本名著，不管它是多么好还是多么烂，你都不能讲的。你最好读了再说，而且最好读懂了再做评论。对冬泳的议论也该如此。

记得我第一次冬泳，是在农村的老家，那是一次意外。

高中毕业第一年高考，我落榜了。村支书茂叔看我是个小文化人，安排我当了村里的团支书。一次，我带人固堤排水，指挥抬泵，一不小心，泵从堤上滚进湖洼里。此处内渍已成汪洋之势，淹及刚出嫩苗的麦田，我们是抬这泵来抽排积水的。没曾想到，马失前蹄，泵落洪荒。

当日，飘着大雪。我才十七岁，感到事体重大，想都没想，便剐下袄裤，一个咪咚（猛子），扎下四五米深的水里。

我是在长湖边长大的“水鸭子”，亲水、爱水，从不怕水，可还真没试过冬泳。

那次捞泵的十多分钟里，我感到冰冰的水里如有电网，头一入水便会被“电击”得反弹回来。我像一只鹭鸶，下去又跳起来，跳起来再下去，反复三次，还上岸喘了一口气，才深深地扎下去。最终，我锁定那泵，拼了小命，系上了绳子。

筑堤的乡亲们都跑过来喊叫，怕我起不来。我虚弱地爬上土堤时，皮肤冻成如猪血泼过一样的红，浑身颤抖，口不能言。大伙拍着巴掌，我有了获胜的激动，更要承受极寒的反扑。

几位乡亲把我送回家，母亲知道了，急忙给我煮了一碗姜汤，我喝了。又让我捂着两床被子睡下，烧来热水给我擦脸洗脚。也许有母爱助力，我躺了一小会，身上转热。终究好好的，没感冒。

那时我并不知晓“冬泳”，这个如此光鲜又如此令人胆寒，而且叫人纠结的名词。

后来，我考进了城。从报社的一名记者干起，若干年后，稀里糊涂地当上老总。因为不舍昼夜地爬格子，荒废了长湖馈赠予我健康体魄的游泳功用，就有了许多病痛，高血脂、血压偏高、颈椎骨质增生、腰椎间盘突出、间歇性失眠，每年冬季一次重感冒（必须住院），等等。过了一些年头，我调到市委宣传部干活，曾经给原常委部长汪联舫先生当副手，他是游泳爱好者，知晓了我的病痛，就给出一个处方：跟着我到漳河游泳，包括冬泳。

我于是就跟定他，重拾长湖的美篇，并且摸到游泳馆，把那不中看且费尽蛮力的狗刨式，换成了洋气省力的蛙泳、自由泳。

十年的冬泳，我见闻了许多奇妙。

参加重庆市綦江区承办的全国性冬泳赛，大赛落幕的当晚，东道主居然在寒冷的露天，摆下百桌千人宴，运动员们吆五喝六地畅饮烈酒，吃得热气腾腾。还记得比赛和群众游渡之时，千余人的队伍，男男女女陆续脱得只剩下必须剩下的短小衣裤，在凛冽的北风里排着队候场，一声哨响，便像极了鸭群，一个个“噗通噗通”钻进冰凉的水里。那个时候，我全然忘记了要命的冷，就感觉在参加一场大战，黑压压的战友们一起冲锋，哪里还顾得了生死！

这些年，我在荆门市或组织或参与了许多冬泳活动，漳河国际冬泳节、市里承办的湖北省首届冬泳赛、全市每年一届的冬泳节。我和泳友们在漳河最低水温四摄氏度时游过，在天鹅湖的寒潭里，最低水温三摄氏度，穿过岸边的薄冰，划破皮肤也游过。我的泳友史登平、王成林、杨志刚、陈楚涛等远走芬兰尝试冬泳，到黑龙江凿开厚厚的冰层下水冲锋，更是超级的一群。陆上温度零下四十摄氏度，水温才半摄氏度。他们就是如此执着地挑战极冷，去了，下了，又好好地回来了，还有了引以为傲的谈资。

说真的，冬泳非常之难。磨炼的是肌体，检阅的却是逆天的意志力。

有冬泳朋友笑谈：大寒天，在冰雪的露天里，脱光温暖的衣服，就有如脱掉你单相思美女的内外，真难下手。到了水边边，北风呼号，雨雪助虐，光着肉身，就像有人握刀向你砍来，你真想逃命，但已赤膊上阵，退无可退。下水后的前几十秒，感觉有无数根细针飞来刺你的毛孔，有的人甚至会呼吸困难。

在这令手脚、膝盖、耳朵生疼，而后又麻木地失去感知的水里，那种义无反顾的生猛拼抢，无论如何，是一刻也不能松懈的。

上岸的那一小会，像从睡梦中醒来，香甜得无可言说。

可是，从穿上第一件衣服开始，痛苦复来，浑身发抖，牙巴骨打架。穿袜子时，手脚似乎都不听使唤，要抖着来几个回合，才成功。

穿好了，便要迫不及待地或跑步或跳绳或舞彩带，用尽力道唤回体内逃散的热。倘若能围坐到农庄的柴火炉旁，就着火锅喝一盏老酒，整个后面的时光，就当了神仙。浑身如抹了清凉油，爽爽的；又像暖春带来醉意，体内一直驻留神秘的浅浅慵懒倦意，更有一种磅礴的舒畅，弥漫周身，灌进骨子里。

人的潜能是宏大的。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撬动地球。这是不是妄说，无须评判。其实，人类今天的很多作为，已经动摇了我们生存的地球，只不过有些是美化、有的是糟蹋罢了。人们，也在找寻改变自我的撬点。冬泳，该是一个起跳点吧。

十多年里，游泳带给我的是畅快，冬泳赠予我的是完胜的健康。我原有的病痛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较好的免疫力。每一个冬泳者，应该都有如此神奇的“红利”。带我入门的汪先生，游过了十五个严冬，连高血压症也从他的体内逃之夭夭，从去年开始他断了降压药。他是冬泳的一杆旗帜，后面跟着几十位铁杆人物：李宗武、谢模志、谢本洪、李义东、黄发清、李明、华湖新、敖富、刘江华、却进军、陈治军……

我见过几位八十多岁、九十多岁的冬泳老前辈，有的开始了十多年，有的坚持了几十年，他们的长寿应该与这殊为不易的冰浴之泳多有关联。

有些泳友宣扬，冬泳可以大幅度增强男性功能，这就聊发一些男同胞急切地问询：果真是的吗？我曾笑答这些朋友，此话题过于敏感，无可奉告啊。其实，如若真想知晓答案，就该下水试一个冬季，还加一个早春。

哈哈，您敢身入冰水寒境吗？来吧，朋友！加盟不一样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