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叶落、霜起、露重、寒袭，深秋来了。

先是一阵北风，继而呼呼紧吹，艳阳高照的时节就算过去了。空气一阵比一阵寒，西伯利亚冷空气的消息写在大雁飞离滴落的阵阵悲鸣声中；写在晨起白茫茫的浓雾中；写在料料峭峭的霏霏雨雾中。每天穿行在小县城日渐拥堵的街道上，任凭落叶在身旁飞舞，风里雨里雾里，思想随着空气也渐渐冷下来，混沌起来。想，这个样子的季节，从古到今，从南到北，似乎就是一部没有开头又即将结尾的剧片：夕阳、落叶、黄昏。

这样想的时候，身体越发变得寒冷起来。他希望这狭长的街道可以一直延展下去，可以一直走下去，不是从街道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而是从一个时空走到另一个时空，从当下走到远古，或者走向遥远未来的某一端。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脚踏一地败草，心生一片悲凉。人的遗传基因始终没有改变，比如悲秋情绪：“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心上的秋天，读作“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禁不住轻叹一声：“怎一个愁字了得！”心有了秋意，就有了“愁”字，多么绝妙的组合。

秋风秋雨愁煞人。每一次踏在午门外，他总会驻足停留，似乎要聆听秋官判秋立决的声音响起。《周礼·秋官司寇》把掌管刑罚的司寇称为“秋官”，一声“秋后问斩”，怎能不阴风惨惨，令人哀伤。而战争也总是要在秋天来进行，所谓“沙场秋点兵”。《礼记·月令》上记载：“孟秋之月，用始行戮”，在“立秋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臣以迎秋于西郊……乃将帅选士厉兵，简练桀俊，专任有功以征不义……”秋天置身于战争的血腥、恐惧与痛苦之中，怎不黯然神伤、悲悲切切。又说，“仲秋之月，是月也，可以筑城郭，建都邑，穿窦窖，修仓”。服徭役的人们 “春行秋返，秋行春返”，只不过是骗人的言语，很多人往往在秋天期满之时并未被放回，常常是有去无回。不见人回，而新征徭役的秋天又开始了。秋天思念之切，死别之痛，阻隔之恨凝结，一秋又一秋只是无望的思念，无尽的等待。独自面对秋之凄情，怎不令人伤悲。

午门外判官无情的斩立决和长城内外金戈铁马的杀戮声音消失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人们正在试图忘记那些影响情绪的悲秋之事。正如汽车代替了马车，导弹代替了长矛。

也许秋天也和春天一样，适合踏。踏秋，在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香山漫步，如火的红叶将香山燃烧的如痴如醉，他的内心也会升起一团火，温暖着身体；踏在汉江堤坝的草地上，调皮的露珠顺着他的鞋袜爬上裤腿，他会想起一句话：它想和你进城玩耍呢！也会有暖流经过；踏在江南松树林柔软的松叶上，偶尔会在茂密的荆棘丛中发现几个蘑菇，他会想起母亲的教导，颜色鲜艳的蘑菇大多有毒不能食用，他想，世间万物莫不是同一个道理，深海中最毒的鱼也是非常漂亮。《倚天屠龙记》张无忌的母亲临终谆谆教导：千万不要相信女人，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不觉哑然失笑。

江南的秋，雾是常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一份闲适的生活依然延续在江南大大小小的村落和如他生活的县城里。踏雾而行，满世界落入白茫茫的陷阱，房子看不到，树木看不到，田野看不到，有时候车悄无声息的行驶到你跟前，会吓你一跳。雾里看花朦胧而清雅。黄菊鲜亮高贵，白菊纯洁优雅，紫菊雍容沉静。雾中，未见树，桂花的清香早已占据你的嗅觉。盈袖清香，淡淡甜甜，不怪不俗。耐得住清寒和寂寞的花，少了华而不实的虚浮，才是人生的真谛。

雾收。秋阳高照，“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秋高气爽。远远近近的历史，不会写在天空，不会印在水中。江南，依然是水乡泽国。比较而言，春水浑、夏水腥、冬水寒，只有秋水，泓明透彻，一尘不染，是明澈、纯净、深沉而淡泊的。一如人生，走过活泼艳丽的春天，跳过激情火热的夏天，步入秋天，当心如秋水，即使人生的禅机还没有完全悟透。

清秋。烟雨。残荷。清秋的雨不适合独自漫步，那一把红伞在雨中跳跃。远远的，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红红的雨伞在雨中跳跃，轻巧的雨点在伞上跳跃，轻盈的女子在伞下跳跃，沉静的男孩在伞外等待。一如等待在时间之外的季节，恍惚而模糊，始终看不见摸不着。

一阵秋风吹过，吹散空中氤氲雨雾，吹开田野朵朵菊花，吹走一地枯黄落叶。

（通联：沙洋县应急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