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些即将成书的稿件，我 最终，是欢喜的。 这是一本散文集。散文是野 生的花朵，具有天然的姿态、纯朴的 表情。散文是唤起和安抚，是冷峭 或热烈的心思，是一个人的整颗心 灵。在我的认知观中，散文作者如 果无法具备充分的现实还原性，做 不到完全脱略不羁，也应该持有必要 的心理忠诚。或者说，《岁月向西》中 所有零碎的篇章，铺展开来就出现了 完整“我”和“我”眼中的生活与世 界。而现实中，我则是个寡言者。寡 言的人最容易被当作傲慢者，因为他 们缺乏向所有人敞开的热情。我深知 自己的缺陷与限制，对此不想作过多 的辩解。 书稿交给出版社后的一段时间， 我曾为需不需要一个序的问题而困 扰。是保持一贯的沉默，还是在这座简 陋的草房前，向每一个走向我的读者呈 上一束山竹或野蔷薇表达的欢迎词，呈 上蛰伏在沉默者内心的期待和感激？ 尽管因仪式和装饰过于朴素而显得姿 态不够讨好，但出于诚实，也出于礼貌， 还是有了这篇简短的序，如一个门童， 立在这里迎候读者，迎候每一位来小憩 的行人。 有人将文字简单区分成自娱的和 娱众的两类，我觉得有趣。作为作者， 我的态度是，如果确实是自娱的文字却 不自知，觉得可以娱众，就是自己糊涂 了。自娱和娱众哪个好，我不作评价。 有些人喜欢很多人喝彩，有些人喜欢独 舞。但是独舞的人，却认为应该有人喝 彩，就难免自寻烦恼。真正优秀的作 家，是不拘泥于小我的情绪和自喜自恋 的，他们的文字凌驾并涵盖了大部分读 者的生活并因之让读者产生共鸣，他们 的思想如同日月风雨，让阅读者行走其 中，得到光明温暖和滋养。 有编辑说，稍微多读一点这几年 的散文就会发现，散文作家普遍“修养 好”“境界高”，是公民道德建设的生力 军。我亦有同感。读这样的散文，我有 深深的遗憾，让人感觉不到我们尚处在 特殊的历史时段，社会进程中如影随形 的艰难与疼痛、代价与困惑，似乎和散 文家失去了直接联系。 散文是讲述人生的，不是享受人 生的。而且，那些利用散文相对其他文 体更多的趋真性来完成自我美化的写 作者，我不敢苟同。好似在道德法庭辩 论，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真实的虫孔，那 毒苹果般不祥的完美，令我分外警惕。 一本书被阅读、被感悟、被正读、被 误读，被有的读者捧为圭臬、被有的读 者贬为垃圾，在有的地方洛阳纸贵，在 有的地方无人问津，作为一个作者，想 象一下这种情景，既感到欣慰、快乐，又 感到无可奈何。书一旦呈上书架，就开 始了它独自的历险，就像每个人有自己 的命运一样，一本书也有自己的命运。 但我并不过度欢欣或悲伤，因为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人，走完 了没有被呼应的人生。”即使我的文章 发表了，获奖了，或者被搁置了，我的同 事、家人、邻居都无所谓，我也无所谓。 文学在这个时代是羞涩的、是隐性的。 除了欣赏我的朋友和编辑，这个世界， 很少有人真正对我的作品感兴趣。写 作只是我的豪华享受，我不可能天天享 用。我也不是女皇，我可能仅是个牧羊 女而已。而牧羊女在朝朝暮暮的牧歌 声中，也会建立起属于自己宏大的精神 景观。我既迷恋文学，又迷恋世俗享 乐。尽管常常顾此失彼、难得协调，夹 在其中忽悲忽喜，我还是乐此又乐彼。 真正是个贪心的人。 但我依然深信泰戈尔的话“：不是槌 的打击，乃是水的载歌载舞使鹅卵石臻 于完美。”对于鹅卵石，流水有一种强大 而柔韧的力量，这正如文学对于心灵的 润泽。我希望我的散文，对我们司空见 惯的生活有一些新的发现和新的表现。 凌乱无序，亦为序。

       《岁月向西》（何红霞著，黄河出版 社2010年出版，获得第八届屈原文艺 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