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有一条小河叫查家河， 它发源于盘蛇观的山中，向西流入钟 祥后又汇入汉北河。平时只能算是 条小溪，河水清清，平平静静的如文 静的少女，河两岸生长着很粗大的柳 树，平坦的、连绵的蔬菜地，像铺开的 碧绿锦缎。种菜的也全是从随州迁 来的农民，这些菜农搭建茅屋草棚， 依河而居。人说官桥埠有三宝，桥 米、萝卜、白号鸟——蒋家大堰的桥 米、查家河的萝卜和白号子湾的白号 鸟。声名远播的查家河萝卜就生长 在这里，皮薄肉嫩，特别甜美。 我上小学的路上就要两次经过 弯弯曲曲的查家河，平时静静的河流 给人美的享受，我们也能从小石桥上 顺利走过。每到夏季山洪暴发，河水 猛涨，查家河两岸一片汪洋，我们就 不能上学了。记得小桥头上住着一 家姓贺的夫妇，我们路过总要叫声贺 伯贺妈，在一个夜晚河里涨水，洪水 席卷了贺家的茅屋，夫妻二人再也没 有回来。第二天上午，我们来到河 边，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水中，只有一 座茅屋在风雨中飘摇，如大海中的一 个孤岛。那家人姓谢，夫妻俩和一个 儿子，儿子叫谢横，长得浓眉大眼。 人们在河边远远地呼喊着他们，洪水 咆哮如千军万马在奔跑，他们是难以 听到的，可能是看到人们在挥手，他 们也从窗口伸出手摆动，以示安全。 好在水没有再往上涨，他们平安了。 公社化后，很多菜地改成水田， 谢横家也就再没种菜，他们在岸边一 处较高的地方建了几间土砖房。谢 横从小很聪明，但很顽皮，读到了小 学毕业。一次他捡到一只铜管，想割 断了给他父亲做个烟嘴，他在铁锅边 上打磨，猛然一声巨响，那只铜管爆 炸了，原来那是战争年代留下来的炸 弹上的雷管。谢横血肉模糊地倒在 地上。后来通过县医院的抢救和治 疗，生命是保住了，但人却残废了，十 个手指都失去了第一节，脸上满是伤 疤，也只留下一只不大明亮的眼睛。 谢横长大后，做了粮站的管乡 员，根正苗红的贫农家庭出身和能说 会道的嘴巴，让他在社会上很吃得 开，再加上他父母种菜比当地种田的 人家来说家底丰厚一些。他娶了一 个叫罗小兰的如花似玉的姑娘，后来 他被粮食部门辞退回家，在大队当了 会计，兼司法助理。 我和谢横并不很熟，一件偶然的 事让我和他成了朋友。 那年春节，我姐夫写了一副春 联：登高望远万里春色；发愤图强三 楚雄风。其实姐夫也只有小学文化， 自己是创作不出春联来的，当时写的 春联是一份报纸上刊载的。街上有 个在县银行工作的人叫甘荣耀，一天 他在和当地几个不识字的队干部喝 酒时说，这是一副反动对联，登高望 远万里春色是阶级敌人在看共产党 的笑话，盼望国民党来，发愤图强三 楚雄风是阶级敌人想变天。因为刚 好我们姐弟俩的名字中都有个楚字， 有了二楚，三楚嘛，再找一个成分不 好的带“楚”字的就是了。 那个整天阴沉着脸在抓阶级斗 争的大队熊副书记认为抓到了一条 大鱼，要拿我姐夫开刀。姐夫解释说 这是报纸上登的，他只是照着写的。 熊副书记要他拿报纸来看，姐夫本来 自己没报纸，只是在春节前看到别人 的报纸抄录了几副，到哪里去找报 纸？那时老百姓根本不订报，只有机 关单位才有报。姐夫只得到县城里 订有报纸的机关去找。有些单位不 让进，有些又报纸不全，更有的是放 假关着门。 经过多天奔波，功夫不负有心 人，那张报纸终于被找到了，拿回来 交给熊副书记后才避免了一场塌天 大祸，可是搬弄是非的甘荣耀却在单 位悠闲地上班。谢横极其不满姓甘 的无中生有祸害人的做法，给甘荣耀 写了一封言辞犀利的信，痛骂他是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中竹 笋，嘴尖皮厚腹中空。”甘气晕。从 此，我对谢横也有了新的认识，很敬 佩他在那个年代能仗义执言，最后和 他成了朋友。 谢横有个朋友在武汉读书，回家 后组织了一个反革命组织，在查家河 两岸发展了一些人，公安局早有察 觉。由于他们是朋友，公安局让谢横 打入反革命组织内部，成功地破获了 这个反革命组织。但谢横也因此被 人怀疑两面三刀、假戏真做，后来免 除了他的职务，下放到了农村。谢横 天天还是乐呵呵的，他一个人起早贪 黑地在房前屋后的大片荒坡上栽上 了松树，几年后成了一片茂密的森 林。 我曾让他到我们单位做个保卫 科长，干得还不错，别人都以为他是 残废军人。后来我离开了那里，他的 情况我就不知道了。当我再次回家 时，谢横还是住着当年那个土房子， 不同的是屋顶的茅草换成了瓦，一个 人种着几亩田，生活还能自保。 随着岁月的流逝，查家河已变得 陌生，我离开了二三十年的故乡，也 许不再是蝉鸣马嘶、炊烟袅袅、菜花 芬芳；查家河已经干涸，那些粗大的 柳树已经让位于公路建设，两岸的菜 地早就变成了鱼池，早晨已经没有鸟 叫……但是我依然在不经意的时候， 于梦中浮现故乡的一草一木，时时记 起查家河的萝卜和那些水、那些事、 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