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正上中学，处于阅读肌饿状态， 记得一本《赤脚医生手册》都被我翻破了。 一天，隔壁班的一个小同乡，把我从教室喊 出来，神秘地对我说：“有一本书，外国的， 你看不看？ “” 看啊， 什么书？ “” 牛忙（牛 虻）。 “” 流氓？ ”我大惊。“不是流氓，你看， 牛虻。”我接过书，查字典，方知道这个字读 蒙。 牛虻，是专叮牛的一种蚊子，我们方言 叫孱蚊。 拿到这本书，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故 事精彩极了，除了吃饭，整天都在看。 下晚 自习了，教室唯我一人，静静的灯光下，我 和故事中的主人公搅在一起，难舍难分。大 概晚上 11 点的时候， 门被人推开，“胡孝 华，在看什么？ ”只见教数学的班主任走过 来，夺过书，一看，破旧的封面，竖排的字 体，都是外国人名，说了一句：“黄书，没收 了！ ”走了。 我的天，我傻眼了。 我的亚瑟， 我的琼玛，我的蒙泰里尼大主教，你们最后 都怎么样了？ 18 岁，我回乡做了民办教师，教学之 余，跟公社写通讯稿，经常列席参加公社召 开的一些会议。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 散会后，我走到屋场边的树下，只见公社妇 联主任也走过来了。 妇联主任是刚从荆门 派下来锻炼的，20 岁左右， 还是知识青年 的模样。 因为年龄差不多，都喜欢读书，就 有些共同语言。又从文学故事聊起，我突然 问起了《牛虻》，不曾想她对这书熟悉极了。 通过她的讲述， 我知道了亚瑟后来化名牛 虻，割舍了爱情与亲情，投身革命，起义失 败后，含笑走向了刑场。 就义前，他原谅了 恋人 13 年前的误会。 蒙泰里尼在宗教信 仰与亲情伦常之间痛苦挣扎， 最后心脏破 裂而死， 故事在悲剧中结束。 通过她的讲 述，我们都对书中洋溢着的英雄主义、热血 悲情而深深感动。 不久， 大队来了一批武汉下乡知识青 年，作为回乡知青的我与他们走得很近。知 青们不谙农事，田间劳作又苦又累，有时连 温饱都难解决，碰到招工招生无望时，不免 情绪低落，伤心落泪。我们几个回乡青年经 常到他们住处，与之攀谈。一天晚上我们又 聊到了《牛虻》，七嘴八舌，聊得很兴奋。 亚 瑟“黑色的睫毛下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梦幻 一般神秘”， 那个脸上有着一道长长刀疤 的男人，那个身上散发着傲然气质、高贵气 度的形象和他刻骨铭心的情感， 激动着青 年男女的心。 牛虻的英雄主义、孤傲，他对 理想、爱情的忠贞和坚韧，激荡着大家，一 扫大家的颓唐之气。 谈到牛虻临刑前给琼 玛的诀别信中回忆两人小时共同朗读过的 一首儿歌，大家泪如泉涌，不能自已。“不管 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牛虻，快 乐地飞来飞去。 ”不知是谁提议，唱一首歌 吧，像牛虻做个大男人。“穿林海，跨雪原， 气冲霄汉——”真是声震九霄。 在那个荒蛮的岁月， 在那个文化沙漠 的年代， 那本泛黄了的竖排版的小册子是 怎样震撼着青年男女的心啊！ 又过了几年，我上了大学，读书渐多， 思考渐深， 理解到牛虻的精神即对世俗所 谓神圣的东西的针砭、刺痛，是对“要我，还 是要上帝”的人生两难选择（皮囊与灵魂） 的拷问。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我老了，退休 了。 那天早上，我从天鹅广场锻炼回来，在 十字路口一角，见一个地摊，摆满旧杂志书 籍，我随手一翻，跳出一本红绿相间封面的 《牛虻》，我心一动，问“： 多少钱？ “” 5 块。 ” 我一看定价 9 元“。 旧书了，还 5 块。“” 因为 旧书，才 5 块。”对着阳光，眼睛落在书的最 后一页“， 我是爱你的，琼玛，当你还是一个 丑小丫……背拖一条小辫子的时候， 我就 已经爱上了你，我现在还爱着你。 ”我心一 颤，几十年了，记忆中的牛虻、琼玛，饱经磨 难，今天又与我浪漫的邂逅，我爱你如初。 往事如风， 并不随风， 一切都是那样的鲜 艳，就如同那天的牛虻在被打了数枪“鲜血 染透了白色的衬衫”。 掏钱，拈书疾走。 （通联：市龙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