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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去向何处

时间:2019-08-08 15:58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龙艳荣    点击:

 五月穿行在春夏间,往前百花怒放,往后树木葱茏。万物葳蕤,让人无法想象人间凋零之姿。
自去年起,我却盼望着五月快点过去,仿佛只要五月一结束,父母的身体就能躲过一劫。去年五月,父母相继住院,人上了年纪,往医院跑是常事,所幸都无大碍。父母同岁,再过三年才满花甲,许多人说他俩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以至于他们自己都信了,觉得人生还长,他们还有力气,还能燃烧自己,不愿给子女添麻烦。我和哥哥软硬兼施劝说多次,他们依然闲不下来,带外孙女、种菜园子、酿酒、看顾厂子,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我已经三十岁了,不曾见过他们打一回牌歇一回脚。
父母的勤劳让我有些不忍,“我宁愿你们也能偷点懒,打麻将,跳广场舞,出去旅游,上老年大学都行。”
 “我们还年轻,哪能现在就养老了?”他俩总是笑着敷衍我。接着,常年的劳累埋在他们身体里的病痛突然都爆发了。五月的最后一天,我们拿到父亲的病理诊断报告,上面赫然写着:食管癌。绝望无情的三个字把我整个切成了碎片,我强忍眼泪带着颤音说:“爸,没事。应该是误诊。这病能治,肯定能治。”父亲的眼神是一瞬间暗下来的,他愣了愣接着又笑了笑,反而安慰起我来:“顺其自然吧。”我的父亲一向严肃坚强,这一次他却十分和蔼,和蔼得令我鼻酸。
他是早有感觉的,自己的身体怎能不清楚?一周前父亲瞒着我们独自去市里做了检查,回来他悄悄告诉母亲:“医生说我的食管已经堵住了,管子都插不进去只能抽胃液化验,估计是癌症。”母亲正在厨房煎鱼,父亲还未说完她已经身子发颤捧着脸哭得说不出话来,鱼在锅里焦黑发糊,父亲不再作声。
母亲已经替父亲隐瞒多次,五年前他吃饭时有梗噎,常常被腰椎疼痛折磨得整宿难眠,走一公里路双腿便失去了知觉,皮肤一挠红一片不肯消退,双眼长了眼翳视线模糊……父亲俨然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这一次他仍让母亲别告诉我们,“他俩工作忙,我不能给他们添乱。”母亲眼里汪着泪看着她病重的丈夫,辗转了几夜还是告诉了我们。
母亲在电话里向哥哥说起父亲的病情,不知怎的又提起以前邻村的一个老头得知自己患了癌症,连家也没回,径直走进林子里上吊死了的事,她说那时觉得那老头很伟大,可这次是她的丈夫,她几度哽咽说不下去了。哥哥厉声批评她:“你和爸爸都不准学他,那是对生命的极度不负责任,是幼稚不是伟大。”
“你爸知道,他说他寻死会毁了你们的名誉。”母亲终是放心不下,等检查结果的那几日她时刻跟着父亲,不断劝他:“你可不能想不开,不然就是陷儿女于不义。”她知道凡事只要影响到子女,父亲便不会贸然行事。
回来的路上,父亲靠着车后座脸朝着窗外,我不敢回头看他,我多希望父亲的病全由年轻的我来受着,他已经老了哪经受得住呢?我很想抱一抱他,握着他的手给他些勇气,但是我不能,这样的动作我们之间鲜有,我怕我突如其来的亲密是在向他证实那个噩耗,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爸,一定是误诊,我们明天去北京,让哥带你重新检查。应该是长了息肉,做个手术就好了。”我不知道是在安慰父亲还是在安慰自己,父亲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事,真是癌症,也就顺其自然,又耽误了你半天时间没上班。”我别过脸,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话淹没在泪水里。
父亲终于同意第二天去北京看病。哥哥已在北京定居六年了,这是父亲第三次去北京,第一次去是送哥哥读大学路过北京,第二次去是哥哥在北京买了房有了家。父亲知道儿子平日里忙,他与母亲总是忍住思念一次又一次回绝儿子的好意。这一回他们觉得自己又要去“打扰”儿子了。
本是去看病,父母却执意要带上二十来斤的菜去,“香肠、腊肉、土鸡蛋、米茶米、酱干子,北京那边买不到。”母亲清点着还缺什么。“四季豆,那边应该没有四季豆,明天赶早我去菜场买几斤带去。”父亲全然忘了自己的身子还生着病。他们一遍遍整理行李,属于他们自己的物件少得可怜,“这些我可以快递过去,你们两个人四大包,哪提得动?爸爸的手去年才做了手术,根本使不上力啊。”无论我怎么劝他们仍坚持一件不落都带上。还和从前一样,只要我们出远门,他俩总要把行李箱塞得合不上了再用铁丝把锁扣箍牢,每次都不肯妥协。但愿这次我的父亲面对病魔,也能毫不妥协啊。
吃过晚饭,我的女儿瞳瞳知道爷爷奶奶要去北京,突然对父亲说:“爷爷,你不生气,我会好好吃饭的。”她最近吃饭不认真,父亲便假装生气,这是他们之间的“老把戏”了。听完女儿的话,我分明看见父亲的眼睛有些湿润了。父亲最是疼爱这个外孙女,从小他就对我严厉,不容我撒半点娇,可瞳瞳手一张开说:“爷爷,抱抱。”父亲便不顾腰椎疼连忙蹲下来。“爷爷,顶高高。”父亲又赶紧将她举起来放在肩头上,“爷爷,背背驼。”父亲忙不迭一遍遍顺着小外孙女的心意。他多么想一直把这个和蔼可亲的外祖父当下去啊,可这一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分离多久。
“儿童节我们不能陪瞳瞳过,前几天我们就带她买了公主裙和皮鞋,都洗好了,你记得给她穿上啊。”
“我们不在家不能帮你带孩子,一定别让她磕着碰着。”  
“天热,带瞳瞳出门要注意安全,千万别中暑了晒黑了。”
“每天记得给她读故事书,她最喜欢《青蛙搬家》,记得多读几遍。”
父亲在车上反复交代,我连连点头。送父母到了车站,看着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检票口,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也找不着,我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憋了许久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父亲由哥哥带着奔走在北京的医院做各项检查,前前后后需要一个月,他从没想过还能与儿子待这么久。令人心疼的是父亲却是以病痛的方式与儿子团聚了。我日日下班回到家,打开门,空空的房子,仿佛挖空了心脏。看不到父亲坐在院子里择菜的身影,听不见母亲笑盈盈地叫我,没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我,我的家只剩下这所房子和我了。
父亲的药瓶还藏在抽屉里,消炎、止疼、祛风、舒筋,每一粒药片都对应着他身体的一处顽疾,提醒着他一生的疼痛:他自幼被亲生父母遗弃,三岁做人养子,养父早早过世,养母好逸恶劳,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他肩头。二十二岁结婚,与母亲借钱盖了新房,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三十岁为了让子女接受更好的教育,拼命攒钱从农村搬到城里。往后二十年,他起早贪黑,无限制地压榨自己的力气供出了整个家族唯一的博士生。终于熬到了五十七岁,父亲的身子已经是一尾经不起风吹的茅草了。我不愿想也不敢想,我疾病缠身的父亲,我命苦如莲的父亲,不该只是一尾茅草啊。
时值六月,万物生机不减,草木依旧丰茂。今年的五月总算过去了,五月该去向何处?我的父母又在何时归来?五月该去向六月,借着六月的蓬勃生机,我相信父亲归来时一定像一棵重新发芽的大树。


        (龙艳荣,1988年秋生,毕业于长江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供职于沙洋县审计局,热爱文学,常怀赤子之心,好读书不求甚解,偶写文聊以自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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