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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笔记

时间:2019-08-07 15:47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何红霞    点击:


 2018年7月29日,大暑和立秋之间。在我居住的这座中部小城,正是酷日炎炎。清晨出发,有清风微拂,便生出一种趁烈日尚未苏醒就出逃的小侥幸。虽是带有工作任务的一次远行,目的地也不是从未涉足的新奇之地,但心中仍有一种对他乡、对冥冥中的遇见、对未知路途的期待。
一路西行,地势也从平坦、起伏到山川林立。从隧道里穿过了很多座山,出来后又看到了很多云。有的绕在山腰,有的盘旋山顶,还有的轻纱一样罩在村庄的上头。它们慢吞吞地移动,像吃饱了的羊群,无所事事。真是一群闲云啊。正午12点,到达重庆市奉节县境内的夔门。夔门,长江上游之水全部归于此门而入峡谷,是长江三峡的西大门,又名“瞿塘关”。十多年前,我曾乘船在此段河道中行走,眼见两山拔地而起、高耸入云,江岸几乎垂直,像刀削斧砍过,真正是天造地设的大门。夔门两侧的山,南边的被称为“白盐山”,北侧的名叫“赤甲山”。白盐山因富含钙质,色似白盐而得名;赤甲山因山石呈红色,便叫了赤甲山。两山隔江相望,一个红装,一个素裹,如同两个各持己见的政客,激烈争论之后,一边互不搭理一边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夔门水势湍急,杜甫曾作诗“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临江的石壁上,刻有孙元良的“夔门天下雄,舰机轻轻过”十个大字,还有李端浩的篆刻“巍哉夔门”和行书“夔门瞿塘”等,这些字写得好啊,风霜雷电们赞叹之余,忍不住在寂寞岁月中长久地描摹,有些笔画已经被它们搞得模糊不清,不仔细分辨都认不出,有点像天书了。
三峡大坝蓄水后,水位上升100多米,夔门原来的雄奇已荡然无存。加上这一次又是从岸上看,就更觉得平淡。紧邻夔门之西的白帝城也已四面环水,孤岛一样与陆地彻底分割开来。幸而建有廊桥与岸上相连,不巧的是这几天廊桥正封闭维修,刘备托孤之处,只可遥望了。
大坝建好后,长江上行船,无论顺流还是逆流,再没有了从前的凶险。“穿激流哟,过险滩哟”那种激情与艰难都成了过往,再不见纤夫的背影,再也听不到艄公的号子。人类在改变自然的时候,自然也在改变人类。在这个夏日正午,在一场暴雨之后,我站在曾经的夔门与现在的夔门之间,俯仰岁月,心潮起伏。
码头还在。只是已失去了昔日的繁华。也不显得落寞或凌乱。它淡定,干净,有一种顽强的贵族气质。厚厚的城墙,圆拱形的石门,门眉上写着“依斗门”。拾级而下,泊着十来条渔船。江水比较浑浊,可能跟刚下过的一场雨有关。雨水在大风的协助下刚刚用力清洗了两岸的高山河谷。此时,还有细密的雨雾在远处的山腰,并未散尽。同行的朋友讲起,说关于夔门,有一段历史故事。楚国的一个公子,因为身体的残疾,被父王剥夺了继承皇位的资格,于是,独自来到楚国最西陲,建立了自己的夔国。这如果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么这夔门不仅仅牵扯着一个皇子的命运,还连着一个朝代的血脉情仇。
在码头对面的一家小店午餐。吃了江鱼火锅,以及当地的一种特产鱼,老板娘用四川方言说这鱼叫米条子。不知道为啥,我一下子联想到米脂婆姨,下筷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感觉吃掉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子。
晚6点,到达四川的广安。广安,广土安辑的意思。夜宿广安金福国际酒店。感觉这酒店立在丛林里,道路曲折狭长,周围的植物一片葳蕤,把人迷得辨不出东南西北。过于繁盛,也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这一天行程700公里,从平原到山地,走过风雨走过晴,也经历了一阵太阳雨。盛夏的天气,善变,像人的一个念头,难以捉摸。我经常旅行,从此地到他乡,喜欢那种在路上的漂泊感。潜意识里,或许是想贴近事物的内部肌理,激活已然消弭的记忆副本。试图,把我们生活中坏掉的东西拿掉,对惯性中的日常做局部的修补。当我归来,穿过的,是里程,也是被滤过的往事。


 7月30日。细雨绵绵,凉爽清新。正是我印象中蜀地的气候。
我一直相信,是一个地方的风物与气候,造就了这一方人的性格。湿润,温软,遇事不急不躁,却暗藏山棱一样的小脾气。即使生气吵架,四川人用的也是叠词:“你个瓜娃子成天疯扯扯地到处跑,回来还惊爪爪地叫,又跑去水里耍了撒,光嚓嚓的身上甲甲都没搞干净呀,要你在屋里多看书,不要一天到黑神戳戳地乱跑!”四川人的骨子里,有一种天然的乐观态度。
上午8:30出发,去广安的邓小平故居。小平的老屋位于广安市广安区协兴镇牌坊村,是一栋典型的四川三合院,坐东朝西,传统农家院落样子。房屋是穿斗式,这是中国古代建筑木构架的一种形式,以柱直接承檩,没有梁。在一些汉代画像石中,也可以找到汉代穿斗式构架房屋的形象。这栋建筑具有典型的川东民居特色,蜀乡风情浓郁。
据说邓小平祖上三代人都居住在这里。正堂屋是当年邓家接待客人的地方,供着天地君亲师位。正堂左边居室,是小平戴氏祖母的住房。右边是他父母的房间,紧挨着的是弟弟邓垦、邓先治的住房。室内分别存放着红色柏木雕花床和简单的衣柜桌凳。南厢房一共三间,两边是小客厅,中间是过厅。北厢房一共五间,紧挨饭厅的那间就是小平当年的起居之所,约20平方米,里面存放着小平降生的红色雕花木床及衣柜,靠窗户边摆着桌子和凳子,桌面上有小平当年读书习文用过的油灯和纸、笔、砚,据说都是当时的实物,实属难得。其余四间分别为横堂屋,是姐姐邓先烈、妹妹邓先芙和邓先群的住房,还有一间是堆放农具等杂物的地方。北转角是邓家饭厅,存放着一张普通的方桌和凳子,当年邓家十几口人就在这里吃饭。饭厅后侧是厨房和猪牛圈。东南转角处是邓家的作坊屋,比较宽大,一分为二。一半是粉坊,一半为酒坊。粉坊内至今还存放着一副石磨。南北厢房造型对称,格局基本相同。
当地人介绍,这座大院子是经过了邓家祖辈三代人的努力方才建成。整个院子占地800多平方米,共十七间瓦房。北厢房是邓小平曾祖父邓心早所建,距今约二百年;正房是他祖父邓克达所建,距今一百多年;南厢房是他父母所建。解放前小平祖辈三代就住在这里。1904年8月22日,小平就诞生在北厢房的那张红色雕花床,然后在此度过了十五年童年和少年时光。整体感觉,邓家经过一代代努力,在当地应该是生活比较殷实的家庭。没有这些物质基础,所谓贫困,一个人便会真的被贫穷困住,是很难走出去获得广博的知识、宽阔的视野、博大的胸襟的,更别说完成伟业了。成就一个人,除了个人方面的努力奋斗、百折不挠,一定还需要其他诸多方面的成全。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是中国文化中一种重要的进取与退守的平衡智慧。
漫长岁月,老屋免不了被风霜腐蚀而破损。小平的老屋依然像很多伟人名家的故居一样,作为文化资源与展示功能的老屋,被按照原样修缮如新。心中虽有遗憾,但一想,也只有这样,我今天才能在雨中,在盛夏的绿荫之下,在房前屋后依然鲜活的山水中,细细感受和猜度这个人,他曾经的生活,他走过的泥泞与经历的成长。
幸运的是,在此地,还听到了当地人关于小平家庭以及生活细节的讲述,让人动容,也让人心生敬意。小平的乐观与豁达,不是一日练就的。这些生动亲切的民间史料,从当地历史文化中发掘可贵的精神传承,让和我们无从真正交集的他人瞬间鲜活了起来。
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后的今天,我撑着一把雨伞,站在小平的老屋前,怀念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个体型上并不高大的男人。1969年10月至1973年2月,小平再次被打倒,下放到江西新建县拖拉机修造厂劳动、生活。有外国记者曾就此事问小平:你是怎样度过那段岁月的?老人顿了顿,说了四个字:乐观、忍耐。


 离开故居,赶往武胜县白坪乡、飞龙镇乡村振兴示范区。不再种植传统的水稻、麦子等大众作物,这里全部是连片的柚子、橙子、葡萄等经济价值高的果树。尽管下着小雨,但村庄里的道路并不泥泞,车道是清一色的水泥路,人行小道全部用大块青石铺垫得厚实而平整。路边不是挂着大柚子的果树,就是栀子花、美人蕉等观赏植物。入眼,尽是被雨水滋养得让人疼惜的绿。一栋栋整洁雅致的农家小舍,就掩映在这样的绿色中。偶尔出现一两个池塘,并不大,池水清澈,里面立着一些高高低低的荷。莲花已经开过,荷叶们安静得很,在暗暗积攒力气,用来结它们虚虚实实的藕。在这样的小道行走,听到蛙鸣声声,良心也仿佛被泪水洗过。这里的乡村开始有了更加丰富的表情,它们的未来也有了更多的可能。
村庄,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民族的子宫,它的温暖,它的营养度,它的整体机能的健康,决定着一个孩子将来身体的健康度、情感的丰富度与智慧的高度。很长一段时间,村庄的空心化和普遍溃败使很多人成为没有故乡的人。经常看到,农闲的时候,乡人们就聚拢在简陋的家庭茶馆打麻将。幼小的儿孙们穿梭于他们中间,在他们疲惫松弛的脸颊上读取着忽明忽暗的生活之光。没有根,没有回忆,没有精神的指引和归宿地。它意味着,孩童失去了最初的文化启蒙,失去了被言传身教和体会温暖人生的机会。它也意味着,那些已经成为民族性格的独特个性与品质正在消失,因为它们失去了最基本的生存土壤。
建设美丽乡村、创造美好生活。生产、生活、生态的“三生合一”;现代农业、现代农村、现代农民的“三农一体”;一产业、二产业、三产业的“三产互动”……在这些铿锵有力的举措下,中国像白坪、飞龙这样的示范乡村,环境更美、经济向好,看起来确实逐渐“振兴”起来。但我们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乡村文化的重新培植、乡绅精神的逐渐回归、乡村基因的密码唤醒,被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左右或影响。是啊,我们的乡村太庞大了,淹没于丛林之中的星星之火,要如何才可以成燎原之势?强大的政策支持、雄厚的经济支撑、坚韧不拔的人才保证……这都是最基础的要素。缺了哪一样,都有可能举步维艰,甚至中途夭折。
这里面蕴含着复杂、多义的东西。它不仅仅与政府、与制度相关,也与传统、文化、道德,与这片土地、这片天空、这片原野相关,它与已经深深扎根于土壤中的几千年的民族生活息息相关。它是一种久远的密码,是一种民族无意识。而时代政治、政策以及由此带来的变迁是一个横截面,一旦这种强大的外力消失,一切可能又恢复到过去。


 友爱镇农科村,东距成都市25公里,西距都江堰市30公里。受都江堰水利工程惠泽,走马河、江安河夹镇域而过。
一段时间以来,全国遍地开花的“农家乐”,就源自这座村庄。它的前身是郫县友爱公社的农科试验队,早在八十年代中期撤队建村后,就出现一大批花木种植专业户,整个村成为大型花木生产基地。目前,农科村已经成为国家AAAA级景区。不得不说,这是最早跳上改革开放快速列车的为数不多的乡村之一。并不是享有更多政策和信息福利的沿海地区,也不是坐拥稀有资源的风水宝地,这只是盆地中的一座普通村庄。当时的中国,还挣扎在温饱线上,而这里的农民,是先知先觉,还是误打误撞?出现这样的结果,一定有它特殊的机缘。
我比较喜欢探究神奇的蝴蝶效应。一个现象或事件的缘起,往往就藏在被很多人忽略的细枝末节中。被誉为中国农家乐旅游第一家的徐家大院,已是一个农旅融合的现代企业实体。大院内的几个重要组成部分,从小青瓦房的三合院,到蓝色仿古楼,再到三栋别墅式民居,到大型乡村五星级酒店,都纪录着徐家一步步发达的轨迹,也是中国农家乐旅游发展中几个时期不同特点的形象呈现。如今的徐家大院,成为中国农民在改革大潮中就地创新创业的一个缩影。
农科村能够以今天的形象立于中国乡村示范典型的潮头,跟村子里一个农民有直接的关系。他叫徐纪元,徐家大院的主人。上世纪40年代末出生的徐纪元,因为成分不好的父亲被下放到生产队的花果园劳动,从而接触到花木园艺并产生兴趣。成年之后,靠着自己的勤奋、坚韧与聪慧,在80年代初他就通过种万年青挖到了第一桶金,从而带动村民通过花卉盆景走上了致富路,也歪打正着地完成了所在乡镇的产业结构调整。在花木客户的非营业性接待上,他敏感地嗅到了另一个商机:为满足城里人前来观花赏景、品农家饭菜的需要,搞起了经营性的旅游接待,在全国率先创造了农家乐旅游模式,从而获得更大的成功。
徐纪元,使我想到了久违的乡绅精神。中国文化在乡村,曾经很大程度上由乡绅承载。所谓乡绅,是地方上的文化精英,也可以说是政治精英、道德高地,这样的乡绅经济条件比较好,大家对他非常尊重。以前中国农村好多事情并不是用行政处理,而是乡绅说了算。乡绅使得乡村文化得以长期维持、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说,乡绅文化的终结和崩溃,是中国乡村受到的文化重创。
在徐家大院穿行,感觉里面的建筑与置景具有浓厚的汉族民俗风情和乡土气息。川西特色的农家平房与仿古小楼,大院中套着数个小院,园林建筑别具匠心,真不愧是川派盆景的精品展示基地。据说整个院内种植近百个花木品种,集中国五大盆景流派之特色。业主徐纪元也成了远近知名的高级园艺师。印象最深的,是园内一株株高大的紫薇,仿佛成了妖精,细细的枝干竟然相互缠绕、交织,长成了花瓶状、花篮状,有的甚至长成了一道篱笆墙,让我们惊叹不已。仔细观察,我发现那些藤蔓枝干错落有致的交接处,竟然有细细的铁丝露出。光洁,尖锐,仿佛在暗处拧紧了隐忍的往事。那么,所谓的园艺盆景,是不是也跟芭蕾舞一样,它的美需要从血肉模糊的疼痛中衍生,是一门残酷的艺术?
徐家大院,从某种意义上,折射出我国乡村文明进程中放弃、抛弃与秉承、传承之间的对立与磨合,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几千年农耕文化与时代文明交汇处的挣扎、尝试和人性温度,为我们提供了观察乡村社会文明发展进程的窗口。


 下午,来到新都区斑竹园镇三河村。这个村子很有意思。村民们为了增加收入,参照有些地方的做法,将大部分稻田拿来种了柚子,大片大片,场面蔚为壮观。可是,到了秋天,他们的柚子竟然卖不出去。这可真愁人。怎么办?忐忑中他们想出了主意:在村子里建音乐和足球主题的“小镇”,先把人给吸引过来。音乐和体育,这不是全日制学校教育中最受欢迎的两门课么?只要有了人气,就有了市场,柚子自然就好卖了。
说干就干,一切就地取材。把足球赛和音乐咖啡馆都搬到田间地头,正好也契合当前乡村振兴、文化旅游融合发展的工作思路。目前,村子里已经建成国际标准7人制足球场,旁边还配有更衣室、浴室等,推出的体育品牌活动全部冠名为具有本土特色的“宝柚杯”。赛事很快聚集了人气,也做响了“成都足球第一村品牌”,确实促进了新都柚和其他农产品的销售。同时,形成了足球餐厅、农产品超市、垂钓场、农家乐、休闲农场、现代民宿等“足球+旅游+生态农业”的综合产业。在音乐方面,他们引进社会力量开发了“樱悦林”“一杯时光”文化旅游的根据地,以“音乐+”行动,配套以红酒作坊、音乐吧台、“立时音乐小屋”,吸引了一大批爱好音乐的游客。通过一系列的规划与建设,村子里的足球小镇和音乐小镇日趋红火,村民收入不断增长,村庄的生态环境、道路交通等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因为一个非常淳朴的“卖柚子”的念头,引出了三河村极具特色的乡村足球小镇和音乐小镇模式。新时代的一个个小镇故事,串起来就是宏大的中国故事。足球、音乐这些靠近阳春白雪的事物,也可以在乡村落地生根。在三合村里漫步,还未成熟的青绿硕果挂满了并不高大的柚子树,一片稻田在“一杯时光”咖啡馆前面展叶抽穗。村子里的老人神情从容,是因为能够老有所养。孩子们在衣食无忧中得到音乐和体育的启蒙。邻里之间相扶相携、共同创业,很少龌龊矛盾。在一座白色的院落前,听到里面一个婴孩的大声啼哭,那声音真是极有气势。忽然想起,以前的声乐老师曾告诉我们,婴儿在号哭的时候用的是腹式呼吸,狗在狂吠的时候也是这样。声乐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打开”,所谓打开,你必须借助于你的腹式呼吸,只有这样你的气息才有力量。但人类文明的进程就是一个节省体力的过程,因为“说话”,人类的发音机制慢慢地改变了,胸腔呼吸慢慢畅通了,腹式呼吸却一点一点闭合了。这是有道理的,想想看,两个外交官一见面,彼此像狗一样嚎叫,那成什么样子?高级的对话必须轻声细语的:“见到你很高兴”,“见到你我也很高兴”,这才像样。——汪!——汪汪!什么也谈不成的。唉,这就是“做人”的代价,像甘蔗,长得越高,越没滋味。是不是这样?
在三河村,再次感到乡村世界久违的天真和人情美。我们过去说某个地方富雅相济,美善兼融,究其原因,主要是觉得那里古风犹存。所谓古风,应该不止是一些风俗,更重要的还是一种美德的保存与重拾。


 8月1日,一早就去往成都双流区的黄龙溪古镇。《黄龙甘露碑》记载:“黄龙见武阳事,铸一鼎,象龙形,沉水中,故名曰黄龙溪。”
山和水,是人的归宿和来处,承载着我们太多的情感。如果说山是拦阻或保存文化的,那么水则是传播和扩散文化的。站在古街口的镇江寺门前,看锦江与鹿溪河在眼前交汇。锦江的水清澈、鹿溪河的水混浊,两河相汇又各守清浊,有些类似于陕西的“泾渭分明”。但最终,它们还是如同一段注定的姻缘一样,相互妥协、血肉相融,奔向共同的目标去了。
除了锦江与鹿溪河,老街中间还有一条约三米宽的小河穿街而过。正值盛夏,孩子们在清浅的河中嬉戏、喧闹,好不快活。现代都市中的孩子,能够找到这样一条可以赤身玩耍的小河,拿着小盆与水枪,浑身湿透、酣畅淋漓,实属难得。一些观望的成年人童心未泯,也情不自禁,忘了身份与矜持,加入到戏水的队伍中。“天真”真是一个好词啊,赤子之心,像天空一样坦呈人之初的真善。很喜欢泰戈尔的两句话:“每一个孩子出生时所带的神示说:上帝对于人尚未灰心失望呢。”“上帝等待着人在智慧中重新获得童年。”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真正的艺术家,应是通过其作品,帮助世人走向“尧舜”或回到“童年”。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条河,就是一件艺术品,穿透了古镇的时光,回到了人的最初,血液的上游。
1700多年的时光磨损,古镇至今保留完整。明清时代的街坊现在还有七条,街面全由石板铺成,两旁廊柱排列有序,街面平均宽度将近4米。以古镇为中心的5平方公里范围,眼见都是古街、古树、古庙、古堤、古埝、古民居、古码头、古战场、古崖墓和古衙门。弯弯曲曲的石径古道,河边飞檐翘角的木质吊脚楼,街道上的茶楼店铺,古庙内的缭绕青烟,无声地叙述着川西风情。民居多为两层高的明清风格建筑,没有官府和大宅,只有连墙的老屋亲密依偎,一砖一瓦,沉默,质朴,铭刻着时光斑驳的记忆。
小镇上的居民笃信佛教。古镇内至今还保存着三座完整的寺庙,都在正街上,由北向南依次是镇江寺、潮音寺和古龙寺。其中,古龙寺和镇江寺分别位于古镇正街的两端,远远地遥相呼应了上千年,形成了古镇“街中有庙,庙中有街”的独特格局。位于正街之首的古龙寺规模最大,院内还有一棵大约10人才能合抱的古榕树,这棵树的树冠已经长上了天,可真是要成精了。寺庙门上有一个吊脚的古戏台正对院内。热闹的戏台与清净的佛殿共处,是在说人生如戏吗,还是菩萨宽容慈悲,让俗世中的人们在戏曲里短暂出世?
古镇内树龄300年以上的古榕树就有6株,分布在古镇的各个角落里。苍劲的树干雄浑厚重,见证着小镇的沧桑。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浓荫蔽日的树盖,增添了小镇浓郁的古貌古趣。据说在鹿溪河畔龙沟内还有一株外形酷似一条龙的千年古树乌臼树,遗憾的是时间所限,未能前去观赏。遮天避日的古榕树,古老的木质建筑和寺庙,都完美地诠释着黄龙溪特有的川西古韵。而每年的农历六月初九和九月初九,这里还会重现昔日古镇赶庙会的繁华场面。至今黄龙溪镇还保留许多民风民俗,如打更、放生会、龙舟会、烧火龙、观音会、川剧座唱等。
黄龙溪镇还一直是成都南面的军事重镇,至今还有蜀王、诸葛亮、张献忠、杨展在此大战的传说。刘备曾因黄龙溪现“龙之祥瑞”而登基,诸葛亮也曾在上风上水的黄龙溪屯兵备战、演习阵法,取得了南征胜利。
历史上,黄龙溪属“金三角”地带,民事、经济纠纷、匪患困扰三县(华阳、彭山、仁寿),于是在古镇上设了三县衙门(相当于如今的联合办事机构)共管民事、水政及匪患。三县衙门比我想象中小很多,甚至可用逼仄来形容。门口一面大鼓,院内一口天井。走进去,感觉这衙门并不让人望而生畏,而是生出些敬意来。那么早的时候,我们的法制在民间,并无恢弘气势,却不失威严。站在这衙门里,不禁想到,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时常陶醉于自己的小康生活与大国梦想,其实我们与文明世界的最大差距并不完全在物质层面,还有我们的生命质量。我们不是很在意生命中那些至关重要的东西:自由,尊严,文明,善良,正义和爱。没有了这些东西,我们的生命终究是失格的,是灰暗的。
古镇上有一种特色面食,叫“一根面”。一整碗面没有断开,只有一根,当地人又叫“长寿面”“长久面”,是黄龙溪古镇著名的传统小吃。黄龙溪地肥水美、盛产小麦,每到逢年过节办喜事时,黄龙溪人就会用麦心粉做一根面。我们去时,正好看到一个拉面小哥在往热腾腾的大铁锅里甩一根面,舞蹈一样具有韵律感,那妖娆的身姿惹得很多人围观。民以食为天,这么大一碗面,看得到的新鲜美味,收10元钱。


 重庆。长寿菩提山。
这座山位于长寿区渡舟镇境内,雄奇俊秀,一条万寿天梯在苍翠的林间蜿蜒浮现。据说千级石阶上有19999个风格不同的寿字图案,若拾级而上,即寓示走向福寿齐天的境界。尽管这山已经有了诸多人为修整的痕迹,但真正走进去,还是能够感受其林海幽深。一座山林的自我繁荣,有它自己的办法。不是靠人为的采伐或整治,而是靠日月天光的涵养:小草钻隙而出,大树顶天而立;荆棘迎风摇曳,黄葛沐雨而华——不考虑整齐划一,随意生长就是了。到头来,自然淘汰的法则,颓者自颓,秀者自秀,成就与风流就在不拘、不拒之间。
据说菩提达摩曾在菩提山弘法。一处悬崖峭壁,依照其本身形态雕刻出菩提达摩的巨幅头像,须眉生动,神情威严。周边一幅幅摩崖石刻,讲述达摩生平流传的几个经典故事,均依势赋形、巧夺天工。细细观赏,每一幅都暗藏震撼人心的力量。人们希望一件事物或一个人不朽,那么就把它刻入石头。所谓坚若磐石、所谓心比石坚、所谓石破天惊。石头因能承重,便被人委以重任,用来荷载人们层出不穷的愿望。菩提寺,位于菩提山顶,始建于北宋前期,可以被称为千年古刹了。千百年来,屡毁屡建,生生不灭。眼前这复建的菩提寺坐西朝东,五重大殿全为实木结构。我一直认为,木头是有生命的,它们是风干的树,收藏了岁月里的风声鸟语和日月之光。寺内一百余座菩萨造像全部用名贵木材精工雕塑而成。其中,菩提达摩造像高5.9米,用整块金丝楠阴沉木雕塑而成,千手观音造像也是用檀香木雕成。珍稀的金丝楠阴沉木和檀香木,还如此高大,实属难得、罕见。把它们奉献给寺庙,如同把一个人坦呈给菩萨。深陷庸常时我常常认为,自己生活在被神灵彻底放弃的人间,于是有了无神论者的麻木、冷漠、急躁和傲慢。不想耗费时间和精力,陷入徒劳的挣扎里。走在菩提寺,轻轻抚摸这珍稀的木头雕成的佛像,多么愿意相信:这世间,真正能够拯救我们的,除了自己,还有菩萨。而事实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曲折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河要渡。如果说科学的本质是怀疑,那宗教的本质就是相信。从怀疑到相信,是否,这是不再年轻的标志?从对未来神秘而饱满的想象力,过渡到漫不经心的宿命论。
菩提山上还供有国内佛教寺庙唯一的圣灯景观,也是世界上最大的佛教圣灯。最初由明僧大智铸大铁柱1根,长16米有余,插在高高的峰顶。昼夜燃灯,辉映远近,呈现“菩提山上灯一盏,照得北观起烟霞”的胜景。可惜的是,当时的灯柱早已被毁。2014年复建菩提圣灯,并依循佛礼,行程万里,从佛祖释迦牟尼诞生地——尼泊尔蓝毗圣园恭请圣火,将菩提圣灯重新点燃。七层佛塔,高近40米,塔顶由莲花宝座、宝瓶、牟尼珠构成,配以七彩激光射灯,传统建筑中融入了现代科技,华光四射。
菩提寺内,引种了斯里兰卡的菩提树。叶片椭圆形,在阳光下偶尔凋落几片,随手拾起,颜色已经由绿泛黄,薄薄的叶面上经络清晰,叶沿还有两处斑驳的虫眼。菩提菩提,在明镜般的天空下,已经做好了盛夏之后在秋日归去的准备。
世界是如此的斑斓多姿,又各有秩序。
山下是菩提古镇,也叫长寿古镇。中国西部传统建筑艺术风格,集中展示着几千年来的巴渝文化及华夏寿文化。古镇里,有荷塘,阁楼,水车,石板小径,椭圆形的红灯笼,以及像人们的愿望一样朝天空无限延伸、微微翘起的屋檐。

    (何红霞,女,中国作协会员,荆门市作协副主席,鲁迅文学院第十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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