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力量，养天地正气，问人间暖凉，穿越千年,愈久弥新。这就是诚信至上、爱国爱民。上大学的时候，从《中国金融史》书本上我知道了钱庄，听说了平遥、日昇昌、协同庆等著名票号。此次，荆门文友山西采风行安排了走进平遥，参观中国票号博物馆，我便心生欢喜，充满期待。
平遥古城始建于西周，明初砌城墙，清初筑城楼，座拥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小巷。一城一楼的巍峨，一街一巷的婉约，一砖一瓦的古朴，构成了平遥古城独特的风景。作为世界文化遗产、中国四大历史文化古城之一，平遥古城内有诸多看点，其吸引人的地方不仅在于古城保护的非常完整，更在于古城中的几家山西钱庄、票号旧址，传说遍江湖，信义满九州，依然充满神秘。导游的介绍，更增添了我们无限的向往。因此，文友们放下行李，简单就餐后，迫不及待地纷纷走上了街头。徒步穿梭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小巷里，夜幕下的平遥，凉风拂面，人头涌动，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商家吆喝此起彼伏，街头流动着熟悉的气息，仿佛回到了明清时的温婉时光。光影浮动之间，临风对月、思绪茫茫的我突发奇想：在这光滑平整的青石板路上，是否会遇见前世的自己，一个身穿长袍马褂的账房先生微笑着回眸，投给我清凉如水的目光……
“快走！”三哥一声催促，把我拉回了现实。跟着文友们一路说笑，信马由缰，不知不觉来到了平遥古城西大街“中国第一家票号”——日昇昌旧址。日昇昌座落于“大清金融第一街”的繁华地段，青砖蓝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那木雕的花纹和那精美的石刻艺术无不令人叹为观止。日昇昌票号，也即日昇昌钱庄，成立于清道光三年，名称取自“如日初升，繁荣昌盛”之意。“日昇昌”三字便成了“日日升日日”，字面意思一目了然，讨彩头的寓意发乎心境。日昇昌由山西平遥西达蒲村富商李大金出资与总经理雷履泰共同创办，其前身是一家染料铺。明清五百年，晋商崛起，常常通过镖局押运白银。商路盗贼横行，银两运输非常危险，有亲友求助于染料铺大掌柜，将银两存入染料铺的北京分号，然后到平遥总号取款。染料铺大掌柜从中发现商机，便派人到全国各地联络晋商，建立分号，专门招揽此类业务，收取汇费，而后又吸纳存款，发放贷款，并逐渐将客户范围扩大到晋商圈外。日昇昌的兴旺，引得山西商人纷起效仿，逐渐形成了平遥、介休、祁县、太谷等几大帮，其分号遍布全国30余个城市，远及欧美、东南亚等国，以“汇通天下”著称于世。
由此，山西票号首开中国民族银行业的先河，一度操纵十九世纪整个清王朝的经济命脉。余秋雨先生在其《抱愧山西》中称山西平遥票号是华夏大地各式银行的“乡下祖父”，而后被介休、太谷、祁县等地所效仿。我驻足在“日昇昌”金色的招牌前，禁不住思绪纷飞，想象着“进了平遥城，银子元宝绊倒人”；想象着票号商铺林立，钱财堆积，车水马龙，持续百年繁华的晋商风采；想象着晋商挟信义而经商,不畏艰难,辗转千里,输万货以为人,赢百利而利己的美妙故事。作为一名现代金融业工作者，站在平遥大街上与票号隔空对话，算盘、银票、账簿、金库、元宝、铁律，大掌柜、小伙计、密码、信使、值事，熟悉的一切，在我眼前一一闪现……亲身感受平遥晋商的气息，探究中国金融业的前世今生，置身其中，与历史相望，目光所及，心胸瞬间变得开阔。平遥，不平常、也不遥远。
第二天上午，我们参观完平遥县衙后，就直奔“中国钱庄博物馆”——平遥协同庆。资料显示，钱庄、银号、票号、账局、印局、当铺等都是旧时不同形式，不同内容的金融性组织。其中当铺历史最为悠久，其次为钱庄。钱庄产生于我国明代，其背景是，当时国内流通两种货币，即白银和制钱。白银是官府征收田赋和各种商税以及发放官兵俸饷、工商业大宗交易使用的主要货币。铜钱则是农民出售农副产品和农民、市民、官兵购买生活必需品使用的主要货币。两种货币不同用途，就产生了必须互相兑换的社会需求。正是这种需求，应运而生一种承担货币兑换职能的机构，即钱庄。明清以来，平遥商业贸易发达，货币流通量异乎寻常庞大，一度成为全国商业金融中心。作为市场交换中介——货币兑换，平遥钱庄既早于其他地区，也繁华于其他地方。清乾隆年间，平遥已成立“钱业公会”，每天公布钱行兑换行市。当时平遥之发达，并非全为平遥当地人氏，更多的来自周边县份和其他地域商人。我们所在的协同庆钱庄，创办于清咸丰六年（1856年），歇业于民国2年(1913年)。取“协力同心普天共庆”之意，由榆次聂店王姓和平遥王智村米姓共同投资开设。总资本三万六千两白银，每股五千两，二姓各半。
协同庆作为当时平遥规模最大的钱庄之一，前后共有既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的七进院落。建筑之宏伟、规模之庞大，讲究之豪华，功能之齐全，在平遥商铺院落中实属典范。在第一进院落，南北各有两间帐房。包括：揽柜房、总帐房、埠际帐房等。帐房是钱庄核算管理的重地，如同今日银行的会计核算中心，要完成全号财务核算任务，承担全年一个账期，以及四年一个大帐期的决算分红任务。具体分为十个方面：铜钱收入成本；碎、杂银收入成本；整银收入成本；各类货币兑换差价收入；存款；放款；存款利息支出；放款利息收入；存放款利差收入；钱帖额等，由此可见当时钱庄核算任务之重。看着一件件保存完好的实物，闻着弥漫全室的账簿味道，导游一旁绘声绘色的讲解，似乎都变成了当年账房间对账、扎账、总平的算盘声、吆喝声，以及襄理、协理和总经理的击掌声。二院就是营业厅、埠际信房。营业厅相当于现在的贵宾室，了解客户需求和办理信贷业务；信房相当于当今银行办理票据汇兑密押和联行业务往来的地方。三院就是襄理房、协理房、祭祀房、总经理房，也就是今天的行长、副行长办公室。四院是员工的生活区；五院是金库所在；六院是护卫院落；七院设有钱币博物馆。协同庆钱庄博物馆内设有30个展室，依托大量翔实史料，运用光、电等现代手段充分展示了协同庆耐人寻味的兴衰历史。尤其让我们赞叹是当年票号雇佣人员的严格条件，即票号人员“三禁、五不准”，跑街业务员（现在的信贷客户经理）的“十大要知”，其中第二条：“要知道春夏秋冬四季农业和手工业南北出产情形和聚散地方。”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要“了解你的客户”、熟悉市场特征。
历史的烟云如白驹过隙，而优良的传统文化生生不息，行以致远。平遥票号与当今各大银行一样，在追求卓越的同时，诚信至上、爱国爱民是其办号的强大根基。
清末时期的某一天，平遥城内一位沿街讨饭的寡妇老太太，持一张数额为12000两的张家口分号汇票，到日昇昌总号提取银两。经过营业员仔细核对，发现这张汇票签发时间在同治七年，与取款时间相隔了30多年，赶紧跑到后厅询问大掌柜，两人问清了汇票来历，并认真查阅了数十年的帐簿，如数兑付了现银。原来，老太太的丈夫早年到张家口经商做皮货生意，同治七年收拾盈余，在日昇昌分号汇款12000两白银，起程回籍，不料途中得病身亡。尸体运回家里，妻子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开始败落。妻子十几年靠沿街乞讨苦熬度日，一天，这位老妇拿起丈夫留下的唯一一件夹袄，偶然从衣角摸到一张日昇昌汇票，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她便到日昇昌兑取了现银。这件事之后，日昇昌名声大振，汇兑、存放款业务一天比一天红火。
传说某票号有个小伙计，入号十来年，被掌柜提拔成跑街。他人勤嘴甜，大小客户都喜欢他，自然也深得掌柜和东家的青睐。他要娶媳妇了，东家便把一幢早已不用的小院卖给了他，价钱很低，无非是象征性地收几个钱。小伙计想翻修一下房子，不想雇人花钱，就每晚自个加班干。一天晚上，在给准备做新房的卧室里换地面上的砖时，刚刚起下旧砖，就发现旧砖下靠炕沿处似乎还有点东西。再一细看，原来是块小木板，待掀起小木板，下面竟然是一个小瓷坛子，里面满满全是碎银锞。这幢小院原本是东家早年间从别人手里买下的，后来东家自个盖起深宅大院，这幢小院便再没住过。有些外地客人倒是当做客栈住过，但他们来来往往，谁又会在这里埋银子呢？小伙计想，一定是院子当年的主人留下的这些碎银锞。第二天一打听，这院子当年的主人早已过世，儿女后代也远走他乡不知下落了。小伙计于是把东家请到现场，将这一小坛银子悉数交给了东家。东家很感动，喊来号上大掌柜，让把银子取走入库，充当了小伙计在号里的一份股金。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两次鸦片战争后，大清强敌环伺，民不聊生，国运日坠。光绪二十六年(1900)，八国联军攻占天津，打进北京，清王朝岌岌可危，西太后和光绪皇帝被迫离京，逃往西安。“国难当头”之时，平遥票号全力承担了国家财政职能，对“两宫”西行的一切费用、军支等，一概接纳办理。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当年躲避八国联军路过平遥，住在了大掌柜宅院，并在协同庆兑换万两白银，协同庆票号报效朝廷20万银两，解了慈禧太后的燃眉之急。张之洞出任山西巡抚时，只是向协同庆借银10万两，而协同庆却同意借其30万两。慈禧曾称“一个协同庆抵得上大清的藩司库房”。此时，大清国库空虚，慈禧无以回报，只能象征性地安排木雕匠人精心制作了一对“红木双塔”赐予协同庆。现在这对木塔已成为了协同庆的“镇号之宝”。从此协同庆票号名声大震。此期间，平遥票号还与祁、太票号多次承办湖南、江西等南方省份的库款汇解和现银运送，西太后和光绪皇帝对此十分感激。1911年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封建统治。袁世凯组成北洋政府后，时局发生重大变化。平遥票号受到重创，从此一蹶不振，开始陷入深重的灾难之中。
辛亥革命爆发后不久，山西太谷县孔家票号的一个破落弟子因追随孙中山讨袁失败而逃亡日本，并在一年后，娶了孙中山的大姨子宋霭龄。他，就是孔祥熙。孔祥熙凭借政治联姻手腕和过人的智慧，官运亨通，成为民国时期的一代财阀。孔祥熙是大盗窃国，但是他在位期间，主持中国金融由银本位向纸币改革，建立统一的现代货币制度和中国银行体系，这不能不说是山西票号冥冥中注定的最好的归宿。
峥嵘岁月如滔滔大河滚滚奔流，清朝末期半个世纪的社会动荡，不仅拖垮了平遥票号，也导致整个山西经济体系摇摇欲坠。然而，平遥票号“日利千金”的盛况和先进的经营管理理念，留给我们的启示和借鉴犹如滔滔江水，取之不尽。小小平遥，在票号产生的百余年间，外患频频，内乱不断，各大票号在风雨飘摇的一百年，纵横捭阖，雄视商界，形成了一整套极具现代意义的管理制度，并以“汇通天下”著称于世。平遥票号的诞生与发展，有力地促进了全国金融流通，加速了资本周转，对当时民族工商业的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掀开了中国金融史的光辉一页。尽管这些小小的院落无法与现代银行的摩天大楼相比，但我们可以从平遥票号的管理、发展看到当代银行的影子。他们创立的“铁账、铁款、铁算盘”的三铁精神，永远是金融业领域无可逾越的铁律；他们发明的见票即付方式，依然是我们银行业今天的汇票结算制度；他们可以“一纸风行”，我们今天可以一卡走天下；他们诚信至上、爱国爱民的本质追求，我们今天的银行“工于至诚，行以致远”“面向三农，服务城乡”以及“善建者行，成其久远”依然旗帜鲜明；他们要求票号人员的“三禁、五不准”“十大要知”，今天已由《商业银行法》《商业银行授信工作指引》和《商业银行内部控制指引》等法律法规明文规定；他们针对时局变化、外国银行大举入侵、竞争激烈之现状，倡议票号大联合，组织股份银行，高呼革故鼎新之策受挫的遗憾，今天已如雨后春笋一般，政策性银行、国有大型银行、股份制银行、城市商业银行、农村商业银和村镇银行在神州大地遍地开花。
“日晚菱歌唱，风烟满夕阳。”所有的辉煌过后，平遥恢复了平静。当我们回望平遥，凝目定视，平遥就像满脸笑容内心沉淀的老人，曾经沧海，笃定从容，似看非看，似睡非睡。他的神奇，他的壮举，他的厚重让我们实在无法用语言尽情表述。可以说，平遥的每一本账簿都记录着民族金融业发展的历史轨迹，每一块银元都浸润着民族工商业风雨沧桑的生存故事，每一个院落都打上了晋商乃至整个中华民族睿智、勤俭和信义至上的性格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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