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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

时间:2019-08-06 17:20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王晓艳    点击:

 我奶奶坐在厨房门口的走廊里,面朝西,和煦的阳光洒在她的脚边,慢慢的慢慢的又爬到了她的腿上,她的手臂上,她的肩膀上。她低垂着双眼,像是要睡着了,其实她一直睁着。她睁开的双眼布满浑浊,没有剩下多少光芒,光线太强的时候又总会使她流泪。
她的脚边放着一支竹棍,或者一把笤帚,她用它们来赶走围拢上来偷食的猫儿狗儿。她总是坐在我爷爷生前留下的一把竹椅上,上面垫着碎布头做成的垫子——这样,她会感觉更舒适一些。走廊背后就是她的房间,也零星放置一些杂物和农具。她把它们收拾得整洁,她的床也整洁,她是个十分讲究的老人。我们的三个孩子在她面前打闹,她远远地望着,如果最小的孩子受了欺负哭起来她便要起身去安抚。大多数时候她坐在那一动不动,场面安静而和谐。她最小的重孙也有两岁四个月了。
每天上午和傍晚有一段时间她会特别忙。她要侍弄她那一群聒噪的老母鸡,端一只葫芦瓢给它们喂食,到天色挨晚再把鸡蛋从鸡窝里一个一个摸出来装进这只瓢里,最后存在一只竹篓里等待孙儿们回来带走去喂养她的几个小重孙。母鸡们吃食总不安分,她就在一旁盯着,这时候她手里的棍子又派上了用场。她的动作十分缓慢,好像一不注意就要停在那里,时间也因此缓慢下来,温柔地流淌直至几乎要凝固。
傍晚,她忙着收拾房前屋后。将晾晒好的衣服挂进屋去,将零散的小家什拾掇拾掇整齐,去菜园里摘几把蔬菜,剥葱和蒜子等着晚饭的时候用,有时候会往灶里添几把柴火,再长久地坐在灶前。这口柴火灶已经越来越少用了,新的更洁净的灶具逐渐取代了它。农村里的这些家务活路,看似琐碎,其实也并不多,一个手脚利落的人,很快就能收拾停当。但是,在我们家都会留给奶奶去做,哪怕她花一整天在做这些事。因为这就是她全部的生活——她以为她缓慢地停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的意义所在。
她很少去串门,她怕别人嫌弃她的老态。她越到老的时候,越发活在自己的自尊里。她不与儿女共用碗筷,尽量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她为我们做的任何事都精益求精。因为她多的是时间去做一件事,没有人会催促她。她的存在,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和谐的象征,是团圆饭上的上席,是儿孙们精神上的一种寄托,是一幅画,是四世同堂。
我的孩子们在玩泥巴。老二因为没有合适的工具委屈地哭起来。她坐在那张椅子上,冲她慈祥地笑,她似要说什么,但是她的语速缓慢、温和,未等她开口,哭泣的孩子便先说道:“老太,我要一把铲子!”她便起身去帮她的小重孙儿找一把铲子。孩子们都知道,家里的物件无论什么,问老太总会知道在哪里。她很少出门,她心里只装着家里的一切。
她很少和孩子们提她的过去,除非孩子们问起。我们总以为她有很多很多古老的故事,关于我的老太她的母亲,关于我爷爷,关于我爸爸他们兄妹几个小时候如何艰难地成长。只是我们总是很忙,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回去又总有很多事打扰,或者要玩手机,刷微信,孩子们也要玩泥巴。所以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安静而慈祥地坐在那,不去打扰我们。等我们聚到她跟前,她又会因为欣喜而表现出一丝害羞与拘谨。她只要看着她的孩子们就好,她想要与他们说什么呢?单单是看着,就很满足了。
她的那些故事,似乎只在夏天听比较合适。一把蒲扇摇啊摇,我们围坐在她周围,感受夜晚微漾的凉风。只是夏天,还好久远,初蝉还未鸣。
偶尔,我们会对一些老规矩和旧时的习俗赶上兴趣。父母也一知半解的时候,家里就只有奶奶是最权威了。即便我们已经懂得,也会刻意去询问她的意思以示尊敬。关于除夕夜的香是上三柱还是六柱,灶王爷要到几日敬奉,都要向她问个清楚,端午节的艾草也必定留给她去准备。她一大早出门,拿一把镰刀去割艾草。回来的时候,我们定会唆使孩子们:“快去,叫老太用露水给你们洗把脸。”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显得格外开心。但是,她不会主动招呼孩子们去做那些事,她怕孩子们不乐意,她从不强求别人。越发这样的时候,我们对于旧习俗的兴趣与尊重,在她看来也是对她的认可与尊重。其实我们都心知,我们不过是为了让她开心,孩子们总是做得不露声色。
我小的时候,常跟着爷爷奶奶睡。他们讲的很多故事至今还有记忆,大多是关于仁义忠信,或许也是从他们的长辈那里继承下来的。但是,我不会再讲给我的孩子们听,因为她们已经听不懂那些土话。
2014年5月8日,等我排行老四的弟弟匆忙从深圳赶回来,兄妹六个到齐了,我们和我奶奶作了最后的告别。我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整。我奶奶走完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圆满的一生。她这一生辛劳、隐忍,到老来接连失去三个儿子,大部分时间在独自的悲伤中度过,现在她终于可以解脱去见她的孩子们,继续尽一个母亲的义务了。
 5月1号,我临时改变行程,决定带孩子们回家看看我奶奶。我们在家呆了两天,这两天她仍然缓慢地忙碌着。我们没有说太多话,我把话都准备留到夏天再说,因为夏天就不远了。我的孩子们在她面前打闹,她慈祥地坐在她的椅子上。她对我说,她腿软的厉害,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怕是快要不久了。我说,奶奶你说的什么话!她总是这样说,在我每一次回家看她的时候。每一次都像是告别。可我说,是她多心了,她还能干活,饭量也比我好,我妈妈炖的骨头汤她能喝一大碗。我在天井里包饺子,她就在我的旁边剁着蒜秸儿。
2014年5月7日,农历四月初九。一早上她喊上我爸妈,说她攒了1500块钱,交给他们,留着办后事。我妈说,自从我走之后,她逐渐虚弱了。有三天没怎么下床,最后这一天更是粒米未进。正逢农忙,爸妈忙着整地下秧,新生的苗等不了季节。晚上6点,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奶奶不怎么好,快回来看看。我并没有怎么着急,因为我知道她常常虚弱,很多次等我们回来送到医院就又好起来。我拾掇好孩子,洗了澡换上了平时很少穿的朴实的一身衣服,换上平底鞋这才出门。路上,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奶奶走了,时间是8点46分。
    我挂上电话,眼泪半天流不出来。
奶奶走得平静而安详。她握着我妈和我姑姑们的手,在亲人的注视下离开,没有任何痛苦。我奶奶一生爱干净,最怕她久病卧床,给儿女们添麻烦。她只在床上躺了三天,甚至在卧床的最后一天里还挣扎着起来给我在田里劳作的爸妈做了一锅饭。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坚持的,她这最后一口气都积攒起来,为儿女去做点什么。她不遭人嫌弃,只留给儿女无限念想。她就剩下我爸最后一个儿子,她心疼他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不舍与眷恋。
我奶奶活了80岁,儿孙满堂,又个个孝顺。走的时候没有任何痛苦,别人都说是今生修来的福气。可是,我知道我奶奶的晚年一直以一种悲伤的姿态幸福着。作为母亲,她活着有她的眷念,在另外一个世界,同样有她的眷念。
奶奶的灵位在离家300米远的地方下车,儿孙晚辈们用跪拜的方式以手传递,直至到达灵堂。300米的接力,膝盖在碎石上磨出血迹,使得这更像是一种祭祀。我奶奶以这种方式走完了她的一生,走在了去往天堂的路上。
我留有很多话,打算下一次回家的时候与她说。我想找个机会听她仔细讲讲我爷爷的事,等到夏天的时候。她摇着蒲扇,一边回忆一边讲,我可以靠在她身上,可以更亲近一点。
我想我走的那天,应该再回头看她一眼。
再多看一眼她的眼里藏有多少眷念。
只是这一次,她没再等我。
有些告别,真的应该早做准备……
 
      ( 王晓艳,毕业于扬州大学植物病理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学历,就职于荆门市农业局。曾获荆门市“建功立业女标兵”“三八红旗手”“青年五四奖章”“巾帼标兵”等称号。这是一个热爱生活,且富有情怀的农业人。她的作品以散文、随笔居多,文笔质朴而细腻,温暖且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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