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月栈隐于武当山深处,有流云等几位修道好琴之人隐居于此,因古琴我与他们结下缘份,半年时间,只要得空都会闲居山中。每天或看他们练功、学习、劳作,或与他们一群坚守古人的方式度过端午、七夕、中秋等传统的节日,一起喝茶、弹琴、聊天,吃着山中的简餐素食,静观山中清风明月,一草一木,也让身心感触着一份前所未有的真味。
想起第一次入山,在这里遇见过一位穿黑衣长袍的年轻道人。束着长发,袍子一角扎在腰间,露出一身素白的裤子。初见时也不说话,帮我拧了行李箱送到木屋青鹰庐,转而黑袍身影消失在山坡上。犹记得进屋前不经意回眸,远望去,几分山野僧人的况味。
吃饭时又见他,坐在一角,全身心投入地吃饭。他是我平生见过吃饭最认真的,心无旁骛,吃的出奇的认真,也出奇的慢,众人已经放下碗筷他撩起袍子悠然起身,继续续菜细品。知道的晓得分明只是地里的一些寻常小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吃滋味独特的山珍海味。
随后上月疏习琴,入门又看见了他,对着我的背影挺拔颀长,正看向着窗外的山涧流云,浑然不动。一股子静气,一时间竟让我不忍打扰,轻手轻脚走入室内,还是惊动了他,他转身向我颔首,古铜色的脸上露出非常干净单纯的笑容。
坐下来,我练琴,他喝茶,各自什么不说,无声相处了半日倒也不觉尴尬。
离开那天是他帮我拧得行李箱,那时我忍不住问了他的名字,他轻声答我——子贫,再无话。
第二次上山,趁着吃饭的功夫下意思寻找黑衣袍子的身影。在月栈,不吃饭时人都各自散在角落里,只有吃饭时才能见的齐全,然几番寻而不见,询问妙香,才知他是全真观的道人,并不是月栈人,因为整座山的人都是朋友,所以大家闲时常会彼此走动走动,来了便来了,吃住两天,说走也就走了,不究缘由。
想起初次他对我说的“心的宁静超越一切外相,天下无处不是栖隐之地。其实我们本质并无任何差别。”虽是一面之缘,却让我记住了他。
流末
两次入山来都是午饭时间,流末说“红梅姐,我给你留了饭菜”,一时间脚下的路倒有了回家的感觉。
来了便缠着她学琴,然而她也不是闲人,下午有琴课、养生课,上午要灸艾养生、要学习,晚上还要练剑,教我学琴得专门抽出时间。她特意将她的琴抱来给我弹,每天上午手把手地教三四句,让我一天有了练习的内容,便自忙她的去了。第二天检查前天所学的是否熟练,接着再教。五天时间一曲《卧龙吟》竟也能磕磕巴巴地弹下来了。开心之余,我叫她师傅,她也不应只是看着我笑,与流云、鹤心、鹤问、子贫的笑容竟如出一辙,总是纯净而羞涩的。
间闲的功夫她会来月疏泡上一壶茶,和身边流之她们轻声说话,我喜欢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看着她一举手一投足,享受一种简单纯净温和的氛围。
“笑容就是笑着包容一切,茶如此,人亦如此”
“茶味,苦尽甘来,就如人生里的峰回路转和柳暗花明,回味里却没有一丝苦味。”
她温和地笑,眼睛晶莹透亮。炉上正煮着茶,那“咝咝”的水沸声,令我沉浸在朴拙的回味之中。
来的几日都是繁星满天,她让我坐到月疏的台上去看星星,说那里看星空最敞亮明净。
按她所说来到月疏台。满天繁星,清风徐徐,山中夜静,独鸣虫絮语,影子贴着草木也有了草木的芬芳与脉络。心肠一动,想到她必是经常在这里看星星的,独自一人看星空明月,回省来时路,从都市走到山林自有着无法言道的心绪与机缘。好在,无论甘苦,她终于寻到了灵魂的归宿地,天大地大终于有了她清心修度的地方。纵然离家千里,身边终归还有这帮志同道合的师兄师姐师弟,如亲人一般互爱互助扶持走来。相对世间多少浮躁疲惫被欲望捆绑的灵魂,心简如素守着一座青山与草木为伍何尝不是福祉。
下得月疏,竹影朦胧,看见了月栈平台上练剑的身影。虽是夜,我依然能分辨出她的身影,束起了长发挽着剑花,白日所见那个羸弱瘦小的她恍然成了女侠。“剑胆琴心”,读了那么久的词终于在现实中找到对应。
独自站在桂花树下,一山清风,星光剑影,这清凉景况、岑寂之美,使我生出恍惚之思、如水轻愁。所谓“清宵易惆怅,不必有离情”,想来“愁”也是常常没有着处的。自己原本是个没有慧根的俗人,只不过为尽量不使自己的心蒙垢而误闯进来,悠游山水,以净俗肠,而与他们终归是隔着遥远的距离的。
剑影搅动了清风,一时间思绪又起。
循着山路回去木屋,远远回望见月栈的灯,与伊人舞剑的身影,想起昨晚暮色中,见她隐在月疏台前草丛里鼓捣什么,近前问她,说是在种菊花,说话间她将纤细瘦弱的菊扶在手中,一身白衣恍若一朵盛开的素淡的菊。
鹤心
山里没有信号,有事时为发一条消息拿着手机在山林到处晃悠,四处寻找信号。前晚十时,山人多半回屋入睡,星光下只听得脚踩落叶的声音,沙沙地由远而近,是一个白衣人的身影,只是夜色里看不清面容,问我:
“找信号吗?”
“大石头这里有信号”
我点头,换了位置一试,果然好,不由十分感谢,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鹤心。
第二天吃饭,遇见了他,古铜色的皮肤,独自一人坐在一边低着头安静地吃。吃完饭见他开始从后山来回不停地提水。山中好久没下雨,严重缺水,为了节约用水,他会尽可能提来山后的水备用卫生间。再去卫生间墙上多了用毛边纸写下的字幅 “山中用水,来之不易”,一手精雅的小楷让我不由多了几分钟的驻足。
他在柴房边劈柴,堆得整整齐齐,随后拿了浐汤剩菜喂食看守大门的狗——九儿,九儿吃得专心,他蹲在跟前看得专心,狗儿和他都很安静很沉默。
下午照例来到月疏习琴,回头发现他正在门外做竹篱笆。见他篱笆扎得精致,不觉从屋里走出来,开始蹲在一边看他忙。他恍如身边无人,只是专心致志地忙着手中的活。终于,还是我忍不住开口了:
“你也是月栈人吗?”
这时他才略微抬起头冲我点了一下。
“上次端午朝会我来怎么没看见你?”
“出山办事去了。”
“平时山里除了做事你还做什么?”
“学习。”
“学什么?”
“养生。”
我问一句,他就答一句,绝不不多说一句,不问他也不说,只是闷头做自己的事。像身后的几杆青竹,风来叶动,风不来,便一动不动。
我由衷夸赞他竹篱笆做的精致,他又微微抬头露出纯净腼腆的笑容,继而继续埋头。
他的过于沉默与安静,让我终是不忍继续打扰,咽下了许多想问却没能问出的问题,回到屋里继续练我的琴。间歇时回头,他还在全神贯注地扎着竹篱笆,日头西斜,只见一枝竹影上了他的白衣,仿佛他也成了山间的一枝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