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小区的草地上，遇见一蓬花朵，很像QQ农场见过的曼珠沙华。我手机将它拍照发到微博求证，就有热心网友回复：是彼岸花。查阅彼岸花词条，的确是彼岸花。彼岸花又名舍子花、曼珠沙华。这种花我童年时见过，记忆中，它是红色花朵，长在村子附近的山林里。大人称它为老虎花，意为老虎爱吃的花。既然是老虎爱吃的，小孩子就不可以去碰，万一遇上可怕的老虎，就麻烦了。现在想来，大人不过是怕我们私自上山，遭遇虫叮蛇咬等不测，故意危言耸听罢了。老虎是不吃素的，那时却极易相信大人的话，想来是极其可笑了。

 

我所见的这蓬彼岸花，花朵白色，状似菊花中的绣球菊。花瓣细长虬曲，十分圣洁可喜。彼岸花，从网络图片看，除了白色和红色花，还有黄色和蓝色花，五颜六色，极具观赏性。如果不同颜色的花同处开放，形成气候，则一定非常之壮观。很多人不远万里，跑到法国的普罗旺斯看成片的薰衣草，我很不以为然。我们完全可以在自家门前，用彼岸花“制造” 类似薰衣草的花海，何必舍近求远。

 

在我所住楼栋前的空地上，某一天，突然冒出一芃紫红色的鲜花。花和叶蜡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知道是什么花。想问种花人，却总无缘谋面。据爱人讲，是一个退休老太太种的，因为我早出晚归，故很难与之晤面。我曾想：如果遇见老太太，一定要好好问一问这花的芳名。

 

想来也笑自己：以前，看见自然界新奇、陌生的植物，宁可自己胡猜乱想，也不愿打听，更不会刨根问底，步入中年，莫名其妙的，对植物，竟平添了许多好奇。心态的变化，不知起于何时。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变得如此好学的：对一些未知的花草树木，不弄清它们的姓名，决不罢休。旺盛的求知欲，真真切切，令自己都难以置信。

 

就在我极力打听楼前空地上的未名花花名时，文友L仿佛与我有感应，竟然将这种花的图片发在了QQ空间上，他跟我一样，并不能确定是什么花，也想征求大家的答案。网络的力量是巨大的，马上就有人跟帖回复，说是长春花。我百度“长春花”词条，所见花朵图片，果真与我楼前的花一模一样，——是长春花。

 

越来越多地关注植物，渐渐形成一种植物情结。恨不能成为植物专家，无论遇到什么植物，都希望自己能轻易叫出它的名字，并能讲出它的身世。以前读《诗经》没有动力，次次半途而废，现在我换了一种读法——从了解植物角度入手。有了自己的兴趣点，再读《诗经》，兴趣盎然。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蒌，就是荆门人爱吃的泥蒿。“茨墙有茨，不可扫也”，——茨，蒺藜。“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薇，——野豌豆苗。“绵绵葛藟，在河之浒”—— 葛藟，野葡萄。荆门的山上随处可见。“采采芣苡，薄言采之”，——芣苡，车前草，又名车轮草。可以去恶疾，或以为宜子，有利于生育。“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卷耳，苍耳子，别名荆棘狗、老鼠愁、常思，是一个难缠的家伙，粘在衣服上，休想轻易拿它下来。我粗略统计了一下，《诗经》中提到的植物有一百八十种之多，有如一部古代植物学辞典。当悉知几千年前的植物改名换姓后，仍活在我们身边，与《诗经》的隔膜感遽然消失，亲切感顿然上升。

 

闲暇时我还专门找来与植物有关的书籍来阅读。网上淘到一本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此书专释《毛诗》所提及的动物、植物名称，对古今异名者，详为考证。我对书中详考动物兴趣不大，目光聚焦在植物身上。对荇菜，陆玑有这样的描述：“荇，一名接余。白茎，叶紫赤色，正圆、径寸余，浮在水上，根在水底，茎与水深浅等。大如钗股，上青下白，美白茎，以苦酒浸入，美可案酒。”如此细致、生动的描写，真是性感极了，就像情种在为自己心仪的女人写赞美诗。

 

由年轻时的喜欢动，愈加趋向于中年的喜欢静。中年心境的突变，原因是什么？是老之将至，身体机能的衰老么？还是步入中年之后的一种心灵洁癖？我无法解释。但我喜欢植物远胜于动物的心理，却是真实的。我怕动物的毛发，但不怕柳絮飞花。我不愿看老年斑、刀割的人眼、浓妆艳抹的人类，却不拒绝看树上的瘢痕、裂纹。人多的地方，动物多的地方，我不去，但花多、树多的地方，我总愿意去。为了留住各种植物，我甚至心甘情愿花光可怜的积蓄，买来相机，只是为了要随时摄下它们在不同季节、不同地点、不同光照下的倩影。

 

硬要说到人，我发现，只有幼童、赤子才有植物般的清新、柔美的天性。人一旦长成，从形态到魂魄，都会一天天变得丑陋不堪，与其当初的本质相去甚远。人与人在一起，总会滋生无穷无尽的贪欲，人只有与植物在一起，才会淡化控制欲、消除折磨感。

 

真的！我甚至愿意相信：只有植物，唯有植物，才能降解人类心中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