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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最喜欢哭

时间:2019-08-06 15:49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商器    点击:

 说到哭,一般人都会认为,哭是女人专利。其实不然。读史书,看历史题材的电视剧,奴才在主子面前跪哭的场面,比比皆是。将女人与男人哭的动静、威力做比较,女人哭一般嘤嘤而泣者居多,动静较小,而男人若哭,一定呼天抢地、追胸顿足,烈度、强度比女人要大得多。女人哭十次赶不上男人哭一次。

古往今来,女人因为哭而成名的只有三人,一个孟姜女,还有两个,是舜帝的妃子,娥皇和女英。孟姜女哭倒了长城,娥皇女英的泪将青竹染成了斑竹。男人因哭而成名的,则更多,像“闻雷泣墓”的王裒、“哭竹生笋”的孟宗、“杜鹃啼血”的望帝,像申包胥、李世民、刘备等,都是哭中高手。申包胥为了求秦王出兵救楚,对着秦廷,饿着肚皮哭了七天七夜,最终感动秦王。申包胥的哭,如果搁在现在,一定可以荣获一张吉尼斯世界纪录证书。

一代雄主李世民,文治武功,说他爱哭,没有人会相信,但历史就是历史,不由你不信。史载李世民不仅爱哭,而且哭的次数还不少:在父亲面前,因不能尽孝他“涕泣”过;杀了太子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后,他在父亲面前长跪不起,“号恸久之”;每次提起已故的开国老臣杜如晦,李世民"必流涕";父亲驾崩,李世民不理朝政,哭了数月,“哀毁羸瘠”;诤臣魏征死了,李世民登上禁苑西楼,面朝发丧的队伍,“望哭尽哀”;在四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上,李世民说自己虽然拥有大唐江山,但不能再在父亲面前尽孝,于是放声大哭;大臣高士廉死了,李世民原本要亲往吊唁,但朝中重臣强烈反对,李世民只好在御家花园“望南而哭,涕下如雨”;房玄龄病重,李世民前往探望,两人四目相望,“相对流涕”;李世民临终,太子李治日夜守护塌前,茶饭不思,李世民感泣:“汝能孝爱如此,吾死何恨?”

读白居易的诗,有一个有意思的发现:白居易喜欢哭,还喜欢写哭。

在《琵琶行》中,白居易写道:“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毫不掩饰自己爱哭的毛病。

白居易自己喜欢哭,也喜欢那些爱哭的人。《国史补》记载:“进士唐衢有文学,老而无成。善哭,每发一声,音调哀切。遇人事有可伤者,衢辄哭之,闻者涕泣。尝游太原,遇享军,酒酣乃哭。满坐不乐,主人为之罢宴。”善哭的唐衢,就深得白居易喜爱。别人眼里,唐衢哭声可恶,但在白居易眼里,唐衢哭声不仅不令人讨厌,还别有滋味:“不悲口无食,不悲身无衣。所悲忠与义,悲甚则哭之。”在白居易看来,唐衢的哭并不是无聊的哭,而是忠与义的抒发。

白居易喜欢爱哭的唐衢,我想,首先是他觉得唐衢与他是“同好者”吧。我爱哭你也爱哭,仿佛贾宝玉遇见了林黛玉,于是惺惺相惜。其次是因为唐衢是他的知音。白居易被贬浔阳后曾写信给好友元稹,信中写道:“其不我非者,举世不过三两人。有邓鲂者,见仆诗而喜,无何鲂死。有唐衢者,见仆诗而泣,未几而衢死。”由此信内容可知,白居易的知心好友并不多,唐衢是其中之一,而且,唐衢是少数能真正理解、读懂白居易的朋友。

白居易写“哭”的诗很多,仅诗歌标题含“哭”的诗就有十六首,如《哭刘敦质》《哭孔戡》《哭师皋》《哭微之》等等。涉及“哭”的诗句就更多了,像“哭送咸阳北原上”、“乐天哭别师皋时”、“扶入车中不教哭”、“哭君仰问天”、“春日哭君回”、“野哭鸟相呼”……我约略统计了一下,不少于七十句。若将白居易诗中“泣”“涕”“泪”“湿”“沾”等具有“哭”的特征的字也算上,白居易写“哭”的诗句会更多。

爱哭、爱写哭的男性诗人当然不仅仅只有白居易,白居易只是其中较为突出者而已。“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屈原是爱哭的;“齐景升丘山,涕泗纷交流”,阮籍是爱哭的;“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王勃是爱哭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是爱哭的;“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杜甫是爱哭的;“晨兴为谁恸,还坐久滂沱”,韩愈是爱哭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永是爱哭的……

文学作品中爱哭的男人更多。有好事者统计,孙悟空在《西游记》里共哭了二十四次,遇见唐僧之后,更是爱哭,哭的次数达二十次之多。贾宝玉在《红楼梦》前八十回,哭了十九次,比孙悟空逊一筹。有人说宝玉是情种,但从哭的次数看,孙悟空对唐僧的用情比宝玉对黛玉的用情,似乎更深。

《三国演义》中刘备共哭三十次。有垂泪、洒泪、挥泪、大哭、对泣、泣拜、大恸、哭告、痛哭、捶胸大哭、哭绝、号哭,等等。比哭的技巧,比哭的花样,刘备当仁不让,应排第一。孙悟空和贾宝玉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直以为《水浒传》里的英雄好汉是不爱哭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最近我重看了电视连续剧《水浒传》,发现一百单八将里头,爱哭的好汉大有人在。第一个爱哭的好汉是宋江,电视剧里,时不时见他嗷嗷大哭,且宋江哭的样子极丑,不是涕泗横流,就是痿瘫于地。印象中的李逵和鲁智深是决不会哭的,但李逵在母亲死后也哭,闭门恸哭,哭得极其伤心;鲁智深在林冲死后,也哭,无声地哭,泪落如雨。

中国男人最瞧不起男人哭鼻子,他们挂在嘴边常说的一句话是:男儿流血不流泪。但不要将中国男人的这句话信以为真,因为他们同时还信奉: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互为矛盾的价值观,总令中国男人可进可退。
 中国男人在两种情况下是一定会哭的:一,哭得其所的时候。为爱情哭、为知己哭、为民族大义哭、为苍生社稷哭、为人生苦短生命无常哭……皆为“哭得其所”。只要“哭得其所”,男人就不会觉得自己的哭是丢人的。二,遇到适合哭的对象的时候。男人一旦遇上合适的哭泣对象,便如久旱甘霖,酒逢知己,会毫不犹豫放下男人的架子,哭个痛快。男人最爱在两类对象面前哭:上司(主子)——能给他官职、能左右他升迁的上司;女人——令他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女人。

我也哭过,不为官职,也不是为女人。我值得一记的哭有三次。第一次哭,自然是降生的时候,我哭我不愿降临尘世,又不得不降临尘世。降生时,人人都会哭,所以人生第一次哭,不值得大惊小怪。第二次哭,是离开父母到社里读初中,因为要在学校住读,一个人背着行李,山路上走着,莫名其妙的,忽然就对着天空号啕大哭。多年以后,回想我的第二次哭,以为是头一次“精神断奶”,对家和父母的难以割舍,所以哭。第三次哭,是在大学宿舍,一个人的时候,想着青春的迷茫、贫苦、郁闷、压抑,忽然就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放声大哭。

有人说女人爱哭男人爱撒谎。这些偏见幸亏大家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并不当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女人不爱撒谎,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男人比女人更爱撒谎。至于哭,也不存在女人比男人更爱哭,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男人哭的时候善于选择对象和场合,女人则想哭就哭,无所顾忌。

        (商器,本名陈雄。文学者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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