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沙洋,顺着五洋公路西行二十公里,是一个叫做大碑湾的地方。
大碑湾不大,不过一道方圆两平方公里的小岗岭,聚居着一个庞大的李氏家族。
大碑湾的名气很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全国掀起“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热潮,荆门县在此修建了三干渠大碑湾管理段、大碑湾二级泵站、大碑湾变电站,都是以“大碑湾”命名。就连远在高阳镇黄荡湖境内的大碑湾一级泵站、曾集镇雷都村境内的大碑湾三级泵站,也都是以“大碑湾”命名。
漳河之水,大碑湾泵站分级提取而来的汉江之水,在三干渠大碑湾段交汇,流淌。这里的农田,农田里的水稻,从来不知道天干地旱的滋味,连年稳产高产,喜获丰收。因此,这里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大碑湾,水汪汪,秋后粮食堆满仓。”
听父亲说,从前大碑湾不叫大碑湾,也没有李氏家族。
父亲上过五年私塾,饱读诗书,博古通今,又做的一手好木匠活,在李氏家族中德高望重。晚年,他凭着惊人的记忆力简略记下李氏族史族谱。
父亲记载:李氏始祖明朝从江西迁居此地,生二子,长子李瑚,次子李锦。李锦迁居南漳县官人沟。我为李瑚之后,李瑚生四子,依次取名光麒、光麟、光龙、光虎。李氏族谱“士得成祖,绍述先传,惟德昭明,宏光大志,世泰昌荣,宗和永定,家勋克呈,永世昌盛”共32字。
父亲的记载,与大碑湾李氏家族现有的四大房头及其辈份排列相符。
但是,李氏始祖从明朝何年而来?来自江西何处?一直成谜。
我曾无数次追问父亲,他回答我,这些全在《李氏族谱》上写着。我又无数次追问父亲,《李氏族谱》今何在?他给我一个荒诞不经的答案,始祖传下《李氏族谱》两本,珍藏于一口小红木箱中,一直由大房保管,土改时被幺房一族人抄走,当成废纸裹了烟卷。我无数次震惊!震惊于这个族人吞云吐雾陶醉其中之时,一字千金的家族史册正在为他手中廉价的烟叶殉葬;震惊于他的无知,让李氏家族寻根之路从此成为江湖传说。
我曾无数次辗转于荆门、沙洋、曾集、大碑湾等地,苦苦探访你――我的始祖的前世今生。
在荆门,购得焦知云先生所著《荆门古碑》一书,如获至宝。在浩如烟海的文字里,我找到了关于你的记载:李氏世系墓碑文,长1.8米,底脚0.5米,宽0.65米,厚0.27米,青石质,刻于清咸丰4年(1854年)。碑额横列阳刻大楷书“万古流芳”4字,碑文居中竖列刻楷书“大明故始祖李始松妣黄孺人真淑性合墓”,右侧靠边刻楷书“咸丰四年季春月”,左右两侧刻李氏1――6代世系人名计120余人。当地传此地李氏始祖明代从江西迁至此地,繁衍生息,其子孙昌盛。民国时李氏族中“炳相公”叔侄还远赴日本留学。此湾因其李氏祖碑名为“大碑湾”。碑立沙洋县曾集镇原范集村三组。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关于你的文字记载。焦知云先生曾于2004年1月14日和2011年10月30日两赴大碑湾对你进行考察发掘。 焦先生书中记载,与父亲生前记载相符,与当地传说相符,其中记载的民国时赴日留学的“炳相公”叔侄就是我的曾祖父和堂大爷。他们叔侄俩在民国初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学成后谢绝日本方面的极力挽留,冲破重重阻力回到祖国。
可是,由于碑文中没有始祖籍贯、生平事略等记载,始祖生卒何时?祖籍江西何地?来自明朝何年?依然成谜。
我又试图从历史书籍中寻求答案。
曹树基在《中国移民史第5卷:明时期》记载:明朝灭元朝后为了巩固新政权和发展经济,从洪武初年至永乐十五年,五十余年间组织了八次大规模的移民活动,形成了著名的“江西填湖广”等运动。其中,“江西鄱阳瓦屑坝”是中国明代大移民的集散地之一。“江西鄱阳瓦屑坝”与“山西洪洞大槐树”、“南京杨柳巷”和客家人之源“福建宁化”并称为中国明代四大移民的集散地,也是寻根之地,其中,中国有两亿人的祖先是江西鄱阳县(古为饶州)瓦西坝出去的。明初移民时,官府在瓦屑坝设局驻员。饶州府各县移民沿乐安河、饶河到达鄱阳瓦屑坝集中,然后发放“川资”,编排船只,乘船驶出鄱阳湖到达湖口。然溯长江而上,迁入湖广(今湖北省),或顺长江而下,迁往安徽及其它省份。
书中记载的文字是冰冷的,而我的泪水却是滚烫的。我看见,一个鲜活的你,穿越时光的隧道,从波澜壮阔的大明走来。
你和原配黄氏从江西鄱阳瓦屑坝乘船出发,用“江西填湖广”的悲壮,书写了一段万古流芳的历史,用大迁徙的血泪,湍急了那条千里水路。
长风烈烈,江水滔滔。那艘溯江而上的舟楫,载着你们,载着朝廷的旨意,经长江,入汉江,再溯江而上三百公里,到达江汉平原的腹地沙洋。
在沙洋码头下船,一路向西,翻过九道岗,爬过十八坡,你的脚步再也挪不动了,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猎人找到了苦苦追寻的猎物,你的眼睛发出了惊喜的光芒。你俯下身,双手捧起一把泥土,细细端详,细细碾碎,油光发亮的泥土从你的指间缓缓滑落。这道荒凉的岗岭成了你们夫妻迁徙的终点,你们在此安家落户,稼穑耕垦,繁衍生息。你们把自己的命运和血脉全部托付给了这片土地。
咸丰4年(公元1854年),你的后裔已达120余人。他们为了永久铭记你的功德,在你和原配黄氏长眠的地方立下一座大碑。自此,此地得名“大碑湾”。
在大碑湾,有许多神奇的传说。据附近村民说,小时候曾经几次看到一个身穿长袍的白胡子老头从村南走来,一路脚步无声,一言不发,径自走到村北的大碑前,双手将胡须一捋,长袍一抹,便不见踪影。
难道说,这是你仙游归来,入穴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