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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在柴湖

时间:2019-07-17 11:23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赵伟东    点击:

 2012年10月11日,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读莫言的小说,我总觉得他写的就是我的故乡。莫言描写的青纱帐、红萝卜、河流、芦苇、饥饿和泽国,都让我想起我的出生地——湖北省钟祥市柴湖镇。

柴湖镇,形若人耳,静静地躺在汉江下游的臂弯里。那里也有青纱帐、红萝卜、河流、芦苇、饥饿和泽国。更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洪水文化和移民故事。
在柴湖的历史上,也曾人口密集,商贾云集,被称为鱼米之乡。民国24年(1935年),汉江上游连降暴雨,肆虐的洪水冲破河堤,原柴湖镇的3万百姓被洪水冲走,大柴湖沦为泽国。水草、水鸟和芦苇成了柴湖自由自在的主人。
上世纪60年代中期,国家为了“南水北调”工程而修建丹江口水利枢纽工程时,通过行政移民的方式将河南省淅川县的4.9万人集中迁移到柴湖,近5万淅川人在柴湖繁衍生息,至今发展到三至四代人约10万之众。全国乃至全世界都难找到柴湖这样奇特的镇。
淅川移民柴湖时,柴湖还叫新建区。当湖北省的领导向周恩来总理汇报移民工作时,周总理说:“新建新建,几十年后难道还叫新建?”他问那里有什么特产,湖北的领导说那里目前还是一片芦苇(移民也称钢柴)。周总理沉吟片刻说:“那就叫大柴湖好嘛!”大柴湖由此得名。
柴湖是个神奇的地方。有那么几宗“最”。
柴湖是最大的移民镇。柴湖不仅是全国最大的水库外迁、成建制移民镇,恐怕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库外迁、成建制移民镇,全中国只有一个。
柴湖是江汉平原地域文化最为奇特的镇。柴湖有着丰富的移民文化、洪水文化和鄂豫两省丰厚的荆楚文化、中原文化。尽管柴湖地处湖北钟祥,但镇上的居民说的是一口地道的河南话,吃的是河南人喜爱的面食,听的是河南人喜爱的豫剧,80%的村名至今沿用原来在淅川时的名字,这些名字保留了楚国古都丹阳(原淅川老城一带)的古风古韵。很多柴湖人会说三种话,即河南话、湖北话、普通话,懂二地风俗,即湖北风俗、河南风俗。柴湖的地域文化包括了楚汉文化、洪水文化等多种文化因子,多种文化交融现象值得关注。
柴湖是水库搬迁遗留问题最多的镇。移民时正值“大跃进”和“文革”两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国家对移民的补偿标准低,配套措施少,有大量的历史遗留问题。至今所做的很多工作是在还历史的旧账。
其实早在1958年,为支援丹江口水库建设,河南淅川将近5万人集体迁移到青海;由于适应不了当地气候和组织工作简单、方式方法粗暴等原因,上世纪60年代这5万人陆续回到淅川老家或迁移别处。
1966年,他们不得不再次搬迁,最终有4.9万人到了钟祥柴湖。近年来这些搬迁过程已经以书籍、电视剧、报告文学等多种形式反映出来。比较突出的如全淅林的《移民大柴湖》、梅洁的《大江北去》、河南电视台的三十集电视连续剧《大迁徙》等等,从不同角度反映了淅川移民的内心挣扎和艰难历程。
历史和现实不会忘记柴湖,柴湖的土地上有很多故事。柴湖也成就了很多人,柴湖是一座文化的富矿。
 二
柴湖曾经贫穷,这是我终生忘不掉的细节。
在我记忆深处,村子光棍多,因为穷;村里得癌症的也多,因为水质不行也看不起病。
记忆中的故乡,就是一个“借”字。邻里之间相互借着,借的不仅是钱,常常是去借面、借碗、借盘子、借鸡蛋甚至借捣蒜的“擂臼”。家中来客或婚丧嫁娶,免不了要借:借礼盘、借床单、借白糖,只为了稍微象样的办成事情。我家有个果盘,至今还在用着。它存在了几十年,被无数的邻里用过,丰富了这些家庭喜庆的气氛。
淅川移民到柴湖后,生存环境变了,乡土文化断裂了,日子变得难过了。当年柴湖移民的房屋基本上是就地取材,用芦苇搭建而成。一排民房十几间相连,住七八户人家,公共设施很少。一个近300人的生产队只有一座公共厕所,蹲位不过十个。移民半夜上厕所要跑百二十米甚至几百米。以致移民家家户户备着应急用具。我记得一种叫 “夜壶”的东西,男人用着方便,女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一季红苕半年粮,四季温饱无保障”,早年的柴湖人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一些柴湖人一年到头面也没得,米也没得,油也没得,每餐的主食是苞谷呼啦汤加酸菜。
柴湖本来就人多地少,目前人均耕地已不足七分,绝大多数柴湖移民生活艰难。刚到柴湖时,许多贫困家庭靠租借耕牛、农具种庄稼,租不起的只有靠人力拉犁耕作。
这些年,尽管很多柴湖人通过外出打工等途径富裕起来,但柴湖仍旧是湖北乃至全国最为贫穷的地方之一,这在富裕的江汉平原难以想象也十分罕见。
柴湖为我一生打下了深刻的印记:曾是柴湖娃,曾是个穷娃娃。因此柴湖成了我一生的牵挂。
上世纪70年代初期,我出生在钟祥柴湖双河村,在双河村生活了近10年。10岁那年,我离开柴湖到荆门城南掇刀读书,又在荆门学习生活工作共计18年,但我永远难以忘记生活在柴湖的10年。
至今我年近中年,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柴湖的一砖一瓦、老宅前后的一草一木,常常出现我的梦中。
我至今记得在柴湖的经历,记得那里碧绿的河水、青葱的庄稼、深蓝的天空、古老的渡口、光着屁股的娃娃、抽着旱烟的老人,还有那些极端穷困的日子,那些饥饿的感觉。
作为移民的后代,这些年来,我一直寻找着一切与柴湖有关的资料,如《淅川县志》、《钟祥县志》和《南阳市志》等等。资料是冰凉的,一如我故乡的秋夜。
我知道要了解柴湖,需要太多的准备,需要火一般的心肠和高度的智慧。因为柴湖实在太丰富了。从柴湖镇的衰落和兴盛中,可以窥见整个江汉平原洪水文化的变迁。而导致这一变迁的,则是国家对江汉平原的水利改造和改革开放的政策支持。
单纯了解柴湖的自然风光远远不够,必须深度挖掘她的历史人文、前世今生。更多时候,必须把柴湖放在鄂、豫两省不同的文化积淀和文化背景中来了解,甚至要放在我们国家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的水利事业和国家战略的大背景下来了解。
面对故乡,我知道我了解的不多,也无法完全读懂她。
 三
10岁那年我离开了我的胞衣地,一天天远离柴湖这个地方,但柴湖的确构成了我童年记忆的绝大部分,她是我文化修炼的根脉所在。我至今不会说钟祥话,也不会说荆门城南话,但我会说河南话和普通话,这可能是故乡留给我的最好纪念。
我在想,移民不易,一下子被割断了历史文化的脐带和经济上的来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生存、发展,内心的彷徨和无奈可想而知。
我离开故乡的时候,仿佛一个断了根的幼苗,去一个不熟悉的地方生长、生活。我操着浓重的河南淅川话,在荆门城南方言的包围下显示着自己的不同。
乡音难改,一个10岁的儿童,乡音已在体内扎根,包括一些饮食习惯。不管当地居民是否“排外”,但移民与当地人在心理上的隔膜是客观存在的。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饮食习惯、服饰习惯甚至乡音都是容易改变的,长期的文化积淀却难以改变,特别是那些延续了很多年的乡风民俗。现在,我愿意以一个儿童的视角来看待柴湖,让柴湖在记忆中鲜活起来。
春天,是柴湖多姿多彩的季节。随着春天的来临,气温升高,小麦返青,杨树柳树枝枝披绿,梨花桃花随之绽放。油菜花一片片地开,一片片地黄,在平原上“眩”成金箔一样。在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上,水鸟在湿地觅食,孩子们在麦地撒欢,大地锦绣,满眼璀璨,你如何想象柴湖之美都不为过。
夏天,是柴湖粗壮的盛年。芦苇长得比大拇指还粗,一根一根连成片,几个人躲进芦苇都难以发现。柴湖人喜欢种植旱杂粮,在夏季,金黄的冬小麦被收割之后,玉米高粱便悍然登场,柴湖到处都是青纱帐。
秋天,是柴湖诗意的季节。一片片芦苇在风中招展。芦花毛茸茸的穗子银白柔软。这些柔美的植物生长在引河两岸,与河中舒展的水草一道展示着静好。
冬天的柴湖是动物的竞技场。在空旷的原野上,极目远眺,大地苍茫,野兽出没。近处的蒿草无精打采地泛着烟青,孤独的玉米秆在田野里静静守望。平原包容了野生动物们的撒欢。但猎人出现了,好多动物在 “砰砰”枪声中倒下,了无遮拦的平原绝非动物的乐园。
柴湖,一年四季都不缺少吸引眼球的风光。
 四
在柴湖,我童年时最害怕的,一个是水,另一个是葬礼。柴湖因水而废,也因水而兴。汉江一发大水,这里便成一片汪洋,轮船都能开进去;洪水退去,这里便是一片沼泽,平原上常添几座新坟。
听大人们说“要发水了”,我就紧张得不行。在我的想象中,发水就会死人、死动物。想着那些死猪、死鸡、死人们顺水而下,是件可怕的事情。
葬礼则是典型的淅川礼制。村里死了人,前来吊唁的是白花花戴着麻布的人,仿佛村庄一个重要的节日。一口冰冷的黑棺摆在堂屋中间,棺前摆着简陋的桌子,桌上摆着胖胖的白馍、高高的供果和灰头灰脸的油灯。油灯下方的空地上,摆着残破的黑色陶盆,陶盆里燃烧着腊黄的纸钱,被火苗炙烤着一跳一跳的,好像死去的魂灵又回来了。
我小时候害怕葬礼,但又渴望葬礼,葬礼上能见到平日难见的乐器: 钹、笙、唢喇、锣鼓,还有不知名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些演奏哀乐的人们被称为“享寿”(音:响兽)班子。他们技法纯熟,闻名乡里,演奏哀乐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效果。懵懂的孩子们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上下飘飞的灵幡、白花花的孝子棒,好奇且害怕。
送葬是另一番样子:黑棺被抬着沿着村子转一圈,与邻里作最后的告别。生前亲朋大多会拦棺祭拜,摆上三五碟菜:花生米、豆芽菜、鸡蛋皮、煎豆腐、萝卜丝,敬上三五杯酒,让亡者“享用”后上路。礼毕那些白馍多半烧烤让孩子们吃了,因此孩子们收获了小小的快乐。
这些年,我把故乡丢了。我好多年没回柴湖了。我想现在的柴湖肯定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柴湖了。梦中的故乡,永远回不去了。但我对柴湖的关注依旧,或许她会成我创作的源泉;或许,她只是静静地停留在我内心的一角…… 

        (赵伟东,男,1974年生于湖北荆门,铁路职工,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曾工作于荆门、襄阳、武汉、北京、麻城等地,现居武汉。先后出版《文化的背景》《内心的富贵》《钢轨铿锵》等散文随笔集和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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