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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孙子

时间:2019-07-17 11:08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金成海    点击:

 这些日子,孙子成了我生活的全部。孙子的妈妈在预产期那天住进医院待产后,我对孙子的盼望日渐迫切:每天几遍电话询问情况,超过预产期的第一天,我在中午给妻子的微信中说,“思贤同学,你怎么这么没有性子呢?”晚上的时候又说,“现在我太想思贤了,有点坐卧不安。”电话中设置的防打扰也调成“关闭”状态,功能逐渐在退化的耳朵突然反应得特别灵敏起来,一有响动,哪怕是半夜,立即查看;常常在梦中与彩超图片上的孙子因缘际会,变幻着无数组孙子生活、学习、顽皮的形象;在与朋友和同事的谈论中,自然而然地就会将话题往孙子这方面引,遭到他们的妒嫉和善意的打趣,于是,我在这嫉妒和打趣中获得幸福。而这一切都没有那天凌晨四点五十二分的那个电话这么真实、这么让人激动不已,这么让人热泪盈眶:我亲爱的孙子出生了!
只有这时候我才敢说,没有孙子(外孙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感谢你,我亲爱的孙子,你让我的人生变得如此完美!从此以后,这世界上没有我过不了的坎,没有我放不下的事,哪怕是疾病和生命行将终结,我都会从容笑对,坦然向着这些原本就躲不开的人生负能量走去,因为我看到在我生命的终端处长出了一片新绿,这盎然的生机与我的血脉相连,与我的心灵相通,那新绿是我获得永生的通行证。
赶到市一医南院的时候是七点过一点。此时,太阳刚刚升起,这初生太阳就像我刚刚出生的孙子的脸一样,也是嫩红嫩红的,而整个世界却在这片嫩红的照耀下酝酿着新一天的精彩。太阳也给医院的大楼镶了一道善意的金边,分外温暖和亲切。这是一座我曾经长久抱怨过的医院,此时却是我心目中的圣地,我已经彻底原谅了它以前对于我的过失,比起我的孙子顺利诞生和儿媳健康平安来,它的那些过失算得了什么呢?我宁愿相信以前都是我的误解。此时,我的胸腔里却有一万个炮竹,不停地“砰砰”炸响,每炸一次,都为我增加一份忐忑: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过半百的老人,没有巨额的财产,没有显赫的地位,甚至谋生能力也日渐衰退,我亲爱的孙子,你是初生的太阳啊,你为什么选择了我来做你的爷爷呢?那一刻,我几乎不敢去面对你,确切地说是无颜面对一个不远万里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来与我们团聚的天使。而血缘的指引,亲情的催促,又让我忘记了一切世俗观念,只是加快了我急切的步伐。
上午八点多钟与孙子正式见面,那是多么地惊喜的见面哪!孙子的两位曾外祖早早就等候在病房,老人脸上都写满笑意让人无不起敬;还有这边的那边的亲人们都在陆续赶来,只有一个目的,一睹小孙子的容颜。果然就是嫩红的小脸蛋,一层细密的胎毛还未褪尽,让人心尖尖打颤。饱满的天庭,宽厚的鼻子,略长的人中,综合了父系和母系的特征,因此,所有来看望你的亲人们都觉得你是那么熟悉、那么亲近。你时而睁开大大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清澈的目光,那么干净那么柔和,仿佛是思考着你与这些所有事物的关系。时而,你对任何人也不理睬,只管无忧无虑地睡。孙子,你这种超然让爷爷我赞佩,人生有时就得超然些,与世无争才能永立不败之地。
一天的时间我都与孙子呆在一起,准确地说,是我一直在凝望着孙子,和我一起凝望的还有孙子的外公——一个和我怀有同样心思的长辈。我知道孙子不认识任何人,但我还是认为他应该认识我,自从他形成生命开始,我就无数次与他神会,甚至于我早早地就为他取了名字。此时我与他在作着单方面的交流,我说,孙子啊,爷爷正在看着你呢,你知道吗?我要告诉你好多好多的事儿呢,我先告诉我们的家世吧。我的曾祖父也是你的天祖父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四十多岁就因劳累过度而逝,曾祖母一人把我的爷爷和姑奶抚养成人。曾祖母于一九七零年去世,享年八十三岁,是我们家迄今为止最长寿的人啦,你爷爷我的乳名还是她老人家起的呢。接下来就是你的高祖我的祖父,活了七十五岁。他生于战乱,草民一个,命运多舛,我们家是小姓,年轻时差点被村里的一帮大姓坏蛋们祸害,祸害他老人家的手段是用麻袋装上丢到襄河里去。祸害他的原因竟然是他做小生意,有点小钱。如果他们得逞的话,那今天就没有你我呢,你说他们坏不坏?我并不是渲染仇恨,那个时代就是这个样子的,弱肉强食,丛林法则。孙子呀,你长大后,一定要明辨是非,分清善恶,做一个好人。新中国成立后,你高祖因为建国前集攒了一点点土地,土改时被划分为“上中农”的成份,那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属于团结的对象。因此,很多年的时间里,我们家社会地位很低,政治上受歧视,入党、参军、招工、当干部一度都没有我们家的份;经济上受挤压,在生产队没有轻松活会轮到我们家,工分的评比上也很少能够评上满分。你高祖逆来顺受,苦苦支撑一个大家庭,我们家人口最多的时候有十三个人,很有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意思。我们家命运的转变得益于改革开放,你高祖率先开了饮食店,使我们的经济条件得到了稍微改善。后来,你爷爷我先是当上了队里的民兵排长,堂而皇之地成为队委会成员,与其它领导一起谋划集体的事情,后来我参军了,在政治上翻了身。你小爷爷也考上大学,接受高等教育,接着上清华大学读研究生。你幺爷爷后来也读了技校,当时还分配了工作。这都是因为公平的来临才让我们有了这样的机遇,迟到的平等也是平等啊。接下来要说你的曾祖父,他也是一个老实人,毕业于师范学校,本来应该做一名老师,桃李满天下的,因为三年自然灾害,他选择了回乡。从老师回归农民,原本只是职业的选择,而我们那个社会大环境下的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错误的。但是于我来说,他的选择却是正确的,没有这种回归,我们家的历史走向将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至少不会有我,所以我要感谢我的父亲的回归给了我生命。我父亲你曾祖现在八十一岁了,知道你诞生后也是经常打电话询问你的相关情况。孙子,有几代人牵挂你呢,你是多么地幸运呀。我之所以要介绍这几位离你比较远的长辈,是要你记住,无论是什么时代,人的出生都是偶然的,奋斗却是必然的。所以,要珍惜做人的机会,不怨天尤人,不自暴自弃,像一颗草儿那样不离不弃地扎根泥土,我们都心甘情愿地做你生命的养分,帮助你努力长成参天大树。
 亲爱的孙子,对你的凝视成了我的每天的功课。每当你睁眼睃巡四周的时候,我就无比惊喜,我知道新生儿眺望的是远方,我以为你是在对世界投以的试探的目光。我就忍不住要以我的经验在告诉你,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尽管中美的贸易战正打得如火如荼,尽管叙利亚的战火经久未灭,尽管中国的房地产耗尽了我们的积蓄,让我们当上了房奴,但我们终归是生活在一个安全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的世界和年代里,相比你姑妈生活在虽然民主自由物质富足但夜晚连门都不敢出的那个国度,这是值得我们每一位中国公民庆幸的事儿。但是,爷爷要告诉你,这世界上也有丑恶,也有不公。国际咱不说了,那是强权政治,谁强谁有理。国内吧,你今后的人生中所要面对的负面东西可能会有这么些:你也许会遇到用人的不公平。就像你曾祖一样,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怕得罪了权贵,生怕工作上不周全,遇到什么人都恭恭敬敬,而到头来还是遭人欺骗,为单位工作一生,连养老保险都要自己出钱购买,政府的钱袋子部门没有为一个员工提供养老保障,从个体上说,是你曾祖父的不幸,从政府层面上讲,则是制度的缺失和领导的不作为。不过你曾祖父出了这钱就好了,起码比我们的农村乡亲们强多了,他的许多同年人还在为生计奔波,有的还在垃圾里拨拉生活呢。还有许多人对单位像狗一样忠诚,对工作像牛一样吃苦,但待遇却像猫食一样可怜。当然,说这些并不是抱怨社会,我只想提个醒,你从小就要打好基本功,在竞争中赢得自己的位置,而不要当无知者手中的牺牲品,天下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是这样的心情哪!你也许还会遇到做事的不公平。如果你有一天参加工作了,你或许会看到资格老的都是不做事混日子的,有一定职位和端铁饭碗的不一定是最强的,而他们的待遇却一定是最高的。亲爱的孙子,你不必去计较,许多“公家人”都这样;但你千万不要成为这样的人,那是行尸走肉。爷爷希望你无论在哪个岗位,都要做一个对国家、对民族有用的人。当别人在混日子的时候,你在淡定做自己的份内工作,并且一定要做得突出。不求扬名四海,但求问心无愧。你也许还会遇到法律的不公平。我们现行的法律法制不一定是健全的,钻法律空子的人大行其道,制度的漏洞也造成了局部的不公平,就如前不久你奶奶的店面装修遇到的那样,执法人员需要私下用金钱去打点。亲爱的孙子,你与其为此懊恼,不如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当名规则的制定者,通过缔造公平造福天下苍生。世界也有险恶,尤其是人心。要慎交朋友,做好自己;亲君子,远小人。爷爷为你起名“思贤”,是希望你做一个贤德的、有学问的人,贤德与才学是一道护身符,具备了这些,小人对你算计的机会就少了许多。
孙子,你该游泳了。你出生的第二天就去游泳了,可那时我刚好不在而错过了观看你表演的好机会。今天是第三天,爷爷和你爸爸带着你去游泳。小游泳池的小朋友可多啦,全是这几天出生的婴儿。护士为你系好了游泳的塑料围脖,将你轻轻放在水中,不知是你对水的感知不是很灵敏,还是你善于享受水带给你的安详,你多半时候都闭着双眼,在清澈的小池里浮着。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故乡你的祖籍——小江湖,在我小时候,那里也有这样清澈的水,我们在这样的水里偷偷游泳,也偷偷成长。如果渴了,无论沟渠水还是堰塘水,都可以用手捧起来喝进去,顿时甘洌的味道从口腔向周身扩散,那个舒畅哟,哪里是我能用言语表达得了的呀。有一首民谣唱道:“小江湖呀水清清,一望到底见呀么见人影。岸上一个我呀水底一个我,还有我的老父亲……”小江湖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小江湖人,供给他们的养分,健壮他们的体魄,丰富他们的智慧,让他们走出小江湖,散居全国乃至世界各地,为国家和社会作贡献。而今,这一切被盲目的发展清零:沟渠成为遗址,堰塘日渐干涸,那一团黑色的臭水连苍蝇都不敢逗留,就连我们的母亲河——襄河的水也高度营养化,几乎成死水。臭水不养人,相反还害人,它浇灌出来的菜有毒,粮食重金属超标。现在的年轻人的体质比不上我们这一代的人体质了:爷爷我十四岁就独自横渡襄河,击水中流;现在二十四岁的人面对襄河只怕都心存畏惧啊,遑论横渡?许多年轻一代人不仅身体被污染食品吃垮了,精神也被网络游戏、被手机等电子产品无情地摧残了。都每当想起这些,爷爷的心口都感到针扎般地疼痛,仿佛听到我故乡的土地在无声地呐喊:“救救我吧!”孙子,爷爷我实在羞于说,我们这一代人,甚至几代人都愧对你们,把你们的饭给吃了,真是罪过呀。好在上层已经意识到灾难的严重性,生态治理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还开征了环境保护税,这让我无比欣慰,我孙子一定会像当年的我一样享受到未来的绿水青山。
 周末休息只有半天就要结束了,在我上班前,我还得好好陪伴一下我的孙子,不然还得等五天呢,那谁受得了啊!我与孙子成为祖孙关系是神灵赐给我们的缘分,他不嫌弃我们,接受我们家族基因,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与我结一生的缘,作为爷爷我首先就要百倍地珍惜这份缘分。此刻,我相信他的心与我相通,这小子可精呢,你看,他的眼睛睁得像两颗黑亮的葡萄,配合我作告别仪式——他硬是知道这是我与他本星期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我的内心痒痒的,有千言万语要叮嘱他。其实,最后我只悄悄地告诉他一件事,孙子,爷爷也有值得骄傲的一面呢。爷爷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读世界名著,在文学的海洋里畅游,那时起,我就与文学结缘了。小镇上新华书店的文学著作都让爷爷读完了,营业员为之感到抱歉。爷爷在部队四年多,把连队图书室的文史书籍也读完了,并“顺”了几本的我爱不释手的书籍装在复员时的木箱里,连队首长点验的时候,只是笑了笑,挥手放行。现在,爷爷还在读书写作,这一辈子除谋生外只做读书写作这件事。爷爷信奉一句话,“坚持数年必有好处,“数年”来,爷爷就是这么做的。坚持读书写作,发表了不少小说散文,出版了几本书,也得过一些奖项,不过水平怎么样,我还不好说。等到你长大了,如果也与文学结缘的话,读到我留下的作品,可不许你笑话爷爷,因为时代是进步的,爷爷的时代是有局限的,爷爷的水平当然也是有局限的。另外爷爷为你留下了好些书,爷爷的知识多半都是来自于书籍。爷爷与你有个约定,来,大手拉小手,我们发个誓:“好好读书!”读书使人长见识,能知道普通人不知道的东西;读书使人明道理,和善地对待每一个人,不与他人争长短,谦逊地获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读书让人养成凛然的内在气质,因为知识的力量,是一个人最足的底气;读书也能改变人本身,坚持读书,你不想进步都很困难哟!爷爷希望你将来不仅有物质的追求,更要有精神的追求,做物质和精神的双料“贵族”。你的小手将爷爷的大手拉得好紧,看来你是慎重地答应了,这样爷爷就放心了。爷爷也可以坦然地告诉你,爷爷没有万贯家私,但爷爷的精神是富有的。你在今后的成长道路上,可以不学爷爷,但是不可以没有精神。要对得起爷爷搜索枯肠为你起的名字:常思贤德之美,常修贤德之课,常做贤德之人。
再见,亲爱的孙子,下星期爷爷再来看你。这段时间你可要听话哟,要多吃奶多喝水好长身体。要听奶奶外婆和爸爸妈妈的话,只许小哭,不能吵了别的小朋友哦,不然,当心他们打你的小屁屁呢!

        ( 金成海,男,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1987年开始文学创作,在《长江文艺》《福建文学》《芳草潮》等报刊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先后出版了《小江湖轶事》等三部中篇小说集。短篇小说《土话》获第六届湖北文学奖提名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第七届委员会委员,荆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沙洋县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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