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门市图书馆

俗话说：“十层单抵不上一层棉。 ”外婆拿着两块红底的花布，在我身上比画着。一缕清瘦的暖阳从树梢穿过，外婆拿起针线，似乎想把寒冬严严缝进棉袄。花布一块是大红底色，上面是黑枝白梅，一块是桃红底色，配着白色缠枝的小碎花。外婆说要给我做两件棉袄，一件大些，一件正合身。 “两件都是给你做的呢！大些的那件，现在恐怕穿不了。先给姐姐穿两年，可好？ ” 有缝隙的光阴，照在身上，那是 1983 年，我五岁那年的冬天。瓦上正在消融的霜雪宣告着晴天的来临，小炭炉热乎乎的，烟囱上飘出的烟也比以往更加挺直。屋子里坐满了人，烧水、做饭、抽烟。家里来了客人，其中一个是远方回来的父亲。过完这个春节，他将带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人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长江另一边的湖北，一个叫荆门的地方。男人们翘着腿、喝着茶、聊着天。在一双双老布棉鞋中间，父亲的那双皮鞋，面子光鲜，尤为显眼。菜端上桌了，大家拉扯、谦让着安排座位。这是故乡那座江南小镇里，所谓大户人家待客必需的礼节。外婆戴着银圈顶针的手，引着线，旁边的笸箩里放着已经裁好的花布衣襟片。这些裁好的衣襟片，分为里子和面子。将里子和面子细密地缝合好，铺上雪白的棉花，便是一件厚实的棉袄。“我心里实在不想让你随他们去湖北呀。你可是从生下来就养在我的身边呀，就跟我的老棉袄一样。 ”外婆抖了抖还没有锁上扣眼的新棉袄，叹了叹气说道：“虽说那边的日子可能会比这边苦些，可是你跟过去了，好歹也是在自己父母的身边。不大听得懂外婆的絮叨，我的眼里只有那件花棉袄。簇新的花棉袄呀，穿在身上，暖烘烘的，仿佛自己真的睡在花朵上。父亲的烟灰掉在了我的新棉袄上，瞬间一个洞。我的眼里也瞬间蕴满了水汽。薄雾依依、寒气逼人的乡间小径上，穿着花布小棉袄的我，有些急迫地走在人群的最前方，生怕外婆不舍的泪水随时会将我拽出人群。年幼的我，用一个决然的背影跟故乡做了隔断和告别。从离开故乡的小镇开始，外婆写来的每一封家书里，最后的一段话总是专门交代给我听的。 “你父亲脾气急躁，若是他待你不好，你只需记得，那也只是面上的不好。外婆和舅舅这里，什么时候都是你的依靠。 ” “我夜里时常觉着冷意，睡不着时便会拿着你穿过的旧袄抱着，有时也会落泪。给你做的花棉袄，穿不了时，也不要丢了。哪怕是未来我能给你的唯一念想了。 ” 那件我从故乡穿来的花棉衣，缝进了千言万语，脱不掉。 1999 年，外婆去世。母亲回到故乡料理后事，带回来一套深蓝色的老布棉衣棉裤。在故乡，外婆这种近八十岁、无病而终的老人叫福寿全归，是喜丧。母亲说，外婆交代要把她留下的老棉袄裁成垫子，给孙儿将来的婴孩做尿垫。她会保佑婴孩不惊夜、不遗尿，安心睡眠。快过年了，母亲在做米酒，她在一个已经拌好酒曲的盆子上又扣上一个干净盆子。用棉布将两个盆子细心地捆扎好，然后找出一件小小的红底黑枝白梅花的棉袄，紧紧包裹好盆子。透过花棉袄上的那些细密泛黄的针脚，米酒的香气溢了出来。（通联：荆门石化炼油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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