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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荡在乡村的药香

时间:2018-06-28 10:07     来源:荆门市东宝区作家协会     作者:马俊芳    点击:

 在我的生命里,有一种味道令我刻骨铭心。它就像飘荡在心坎上的家乡的炊烟、浓浓的乡愁,一直伴随我走在美好、温暖的人生路上。

1
我父亲是一名赤脚医生,从医四十载,经常背着药箱风雨无阻地给村民们看病。因担心病人病情,他总是行走如风,风中带着一阵药香,在充满草木气息的乡村飘荡。
父亲是个勤奋好学的人,在学校曾被选为优秀学生去北京受到毛主席的亲切接见。1970年,父亲初中毕业后被推荐到乡村当了赤脚医生。一年后,又被派往天门卫校参加乡村医生培训班。当时,每个乡镇只有两个名额,父亲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培训班刻苦求学,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然后进了徐庙村医疗站工作。因表现出色,父亲又被选拔到麻洋区卫生院,并入了党,成了麻洋卫生院的团支部书记。
在卫生院,父亲主要负责防保工作,经常送药下乡,消灭“打摆子”“天花”“出血热”等传染病。“打摆子”在我们当地被称为“打皮寒”,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疾病。父亲常常背着药箱奔波于各乡村发放抗疟药品青蒿素和奎宁,处处留下药的芳香,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
“天花” 是由天花病毒引起的一种烈性传染病。父亲为了不让村民们感染天花病毒,经常下乡给村民老老小小“种牛痘”,村里孩子见父亲拿着针头要给他打针就开始杀猪般乱叫,眼泪鼻涕抹得满脸都是。往往这时候,父亲要连哄带骗的才能把针打完,几针下来常常累得汗流浃背。
父亲既是乡村孩子们眼中的“魔鬼”,又是仁慈的“天主”。当父亲穿着工作服走村串巷免费发放糖丸时,孩子们则一个个开心地跑出来,争着抢着要吃。那是一种白色的圆形药丸,是预防小儿麻痹症的。在不富裕的年代,我们都把它当成了糖果,吃的满嘴芳香和甜蜜。
“出血热”是一种以鼠类为主要传染源的自然疫源性疾病,是当时危害人类健康的重要传染病之一。我记得小时候曾听大人们讲过一个事例,说前村有个妇女因患出血热一直当感冒医治导致死亡。当时,幼小的我突然对疾病产生了一丝恐惧,也因此觉得父亲更加了不起。一个医生的职责是多么重大啊!无数病人的生命竟然掌握在他们手中。也许父亲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因而对工作总是一丝不苟,从没出现任何纰漏。
父亲曾在家中贴过这样一副对联:救死扶伤,丹心献党;消灾祛病,妙手回春 。这幅对联一定是父亲为了勉励自己,时刻提醒自己而专门贴在家中的吧?没想到一个默默无闻的赤脚医生——我的父亲,我一直生活在乡村的父亲居然有这样的思想境界!他无数次冒风顶雨、走村串户给乡村孩子们打预防针、发糖丸,即使令自己感冒发烧也毫无怨言,原来在他心中一直有这样一个神圣的信念!难怪父亲每次走在乡村的小道上,看到活蹦乱跳的孩子们都会笑脸相迎、伸手抚摸,他心中一定拥有一份幸福和荣耀吧。
可好景不长,医院实行一刀切政策,父亲因不是商品粮户口,便回到了徐庙村医疗站,开始进行合作医疗服务。1980年,合作医疗结束,父亲建立了徐庙村医务室,他漂泊的从医生涯算是稳定下来。

 2
在家中,只要一闻到药味,我就知道是父亲回来了。那药味里一多半是消毒水的味道。父亲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医生,哪怕再忙再累,他都要对医疗器械做到每日消毒。因长年累月跟病人打交道,父亲担心我们感染疾病,回家前必须对自己的衣物和双手进行消毒处理。因而他的身上总是携带一身药味,走到哪飘到哪。我们兄妹三个都是闻着这药味长大的。
说来也怪,当村里很多孩子得腮腺炎等传染病时,我们几兄妹从没被传染过。我从小一直认为是父亲身上的药味起到了灭菌的作用。认为父亲就是龙王,有着神奇的法力,让他的几个子女免受了不少疾病的苦痛。这飘荡在乡村的药香就是一剂良药。我们如一只只小鸟,在父亲的庇护下,平安地成长着。
兄妹三个,我最听话,是最受父亲疼爱的,但也有惹父亲生气的时候。有一次,我跑到邻村玩得太疯狂,天黑了还没回家。父亲的嗓门平时像高音喇叭,只要他站在村头一唤:“芳娃,芳娃,回来吃饭……”我就会很快答应。可那天我玩疯了,居然没听见。等我回到家,鸡鸭都已回笼,全家已吃完饭。从未对我发过火的父亲忍不住要打我,我拔腿就往后门跑。小时候我外号“飞毛腿”,父亲哪追得上我呢?父亲追到后门我就跑到前门,父亲赶到前屋我又跑到后屋……当时,父亲的动怒与追打并没让我害怕,反而让我体会到了一种追逐的乐趣,这种乐趣令我回味无穷。我始终觉得奔跑的风里都有股药味,裹着我身上的汗水,让我全身都散发出一阵药香了。
自我记事起,父亲从未安稳地吃过一顿饭。经常才扒上几口就有病人找上门来,父亲只好狼吞虎咽地把碗中的饭菜“倒”进腹中。因吃得太快,他常常咬破下嘴唇甚至在颊部打出血泡。因颊部经常破损,导致留下了后遗症,吃饭稍不注意就会打泡、流血。有时见病人家属催得急,他干脆把碗放下,披上外套带着一身药味向医院奔去。病人家属在后面跟不上趟,常常赶得气喘吁吁。等父亲给病人看完病,回来已是深夜,母亲只好将饭菜加热后再端上桌,他也只是胡乱扒上几口就了事,然后拖着疲倦的身体简单洗嗽下就去睡觉了。
最让人厌烦的是半夜睡得正香,突然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是有人深夜发病,病人家属找上门来了。父亲二话没说,赶忙穿好衣服拿了手电筒,随家属向医院奔去。有一天清晨,我正哼着儿歌惬意地走在上学路上,一只野兔突然从路边蹿了出来。我连忙兴奋地朝它追赶。对面居然有个人飞快地跑了过来,我一看,是父亲,原来他给病人看完病正从医院回来。兔子一溜烟跑没影了,父亲疲倦地对我笑道:“好啦,这大一只兔子,可惜了。”我小时候不懂事,看着父亲眼里红红的血丝,也没晓得心疼,反而吵着向父亲要兔子。闻到父亲满身的药味,觉得是父亲的药味刺激到兔子,才让兔子飞快跑走的,现在想来真是不近情理。
父亲最难熬的是寒冷的冬夜。有的老人经不住严寒病倒了,面对屋外响起的叩门声,父亲只好哆哆嗦嗦穿上衣服,披上一件军大衣,随病人家属连走带跑地去了医院。外面刮着呼呼的北风,有时还飘着鹅毛大雪,父亲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行走着。他的耳朵就是这样冻坏的,每到冬天都会红肿、疼痛,遇热又会痒得钻心,必须尽早戴上耳套防护才行。
有时候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父亲被病人家属喊去出诊,等回到家衣服已经湿透。除夕之夜,大家都在吃年饭,父亲有时也会碰上急诊,一家人的团圆饭都吃得不如意。我忍不住埋怨:“这些人真讨厌,过年都不让人好好过。”父亲却说:“病人也是没办法,如果不是难受得熬不过去,人家也不会大过年的找上门来。”
父亲就是这样,从来都是为别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看着年迈的父亲每天沉浸在给病人诊断、治病的快乐中,我知道父亲是幸福的。他把赤脚医生当成了他一生最光荣的事业,始终放不下对这份职业的敬重和热爱。父亲用自己平凡的一生告诉我们什么是敬业,什么是奉献。他对待工作和病人的态度,给我们做了极好的榜样。作为一名乡村教师,我同父亲一样,对工作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我知道:培育祖国未来的花朵是崇高的,它同治病救人一样容不得半点虚假和马虎。工作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江山,我们应永远珍惜和热爱。
这飘荡在乡村的药香不仅仅是医治我们疾病的良药,更是滋养我们几兄妹心灵的药方。

3
在农村,家家户户都喂鸡鸭。春秋季节一发鸡瘟,村民的鸡鸭就会倒一大片。眼看一只只鸡鸭闭眼、缩颈、浑身无力,村民们是焦急而无奈的。每每这时,父亲就会根据鸡鸭的病症给村民们发放鸡瘟散、痢特灵或消炎片等药物,让他们按时给鸡鸭口服。有时也会让村民们提前给鸡鸭打预防针。得了鸡瘟的鸡鸭是千万不能吃的,当村民们不舍得将病死的鸡鸭扔掉时,父亲就会耐心劝阻,让村民将它们掩埋,并教他们做好清洁卫生和消毒处理工作。此时的父亲俨然成了一名兽医。
其实,养鸡也好,种地也好,都得有科学方法才行。人生病了要医治,动物和庄稼生病了也要及时治疗。我记得我家庄稼生过多次病,每每这时,父亲配好农药背上喷雾器就跑到田间给它们喷洒。
父亲是乡村的药王,他给人类治病,也给庄稼、家禽治病。繁忙之中还不忘关心子女和家人,却单单不重视自己的身体。
我的诗集《靠近》出版后,最高兴的是我父亲。从医几十年从没看过一首诗的父亲竟然捧着我的诗集一首首地品读。
一天清晨,我接到父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
“芳,昨晚上我在诗集后记中看到你有颈椎病,心里很担心,别让自己太累,一定要注意身体呀!”
“没什么,爸,很多人都有这个病的。我们当老师的几乎都有。”我安慰着父亲。
“今天怎么一大早就打电话呢?平时不都是晚上打的吗?”我又疑惑地问。
“昨天晚上看你的诗集到深夜,从诗集后记中得知你颈椎病严重,想打电话又怕打扰你休息,一直担心你就忍不住早上打了。”父亲在那头轻描淡写道。
我在这头听了心头猛然一热,眼中有股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
六十多岁的老父亲居然看我的诗集到深夜,从中品味着我的喜怒哀乐,整夜担忧着我的颈椎病,让我如何心安呢 ?
其实,我这点小毛病算得了什么?比起父亲的静脉曲张和肠炎不值一提。父亲静脉曲张常常疼痛,有时在夏天农忙时节,还要忍着疼痛拉板车。满车麦子沉甸甸的,父亲总是匍匐着身体奋力往前拉。特别是上坡时,父亲小腿静脉突起,像几条青色的大蚯蚓,让人看了可怕。可他从来没在我们面前叫一声苦。父亲的肠炎也经常发作,有时上厕所便的都是血。可作为医生的父亲认为这些都没什么,咬咬牙挺着过来了,这一挺就是十几年……
我从小受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面对任何工作从不敢马虎;面对疾病和挫折,我变得越来越坚强;面对同事和朋友,我懂得了宽容与爱。父亲就是一味中药,带着乡村的草木味,治好了我的粗心、脆弱和狭隘。
 
4
2010年2月12日下午(除夕前一天),我们全家都沉浸在准备去深圳旅游的欢喜之中,突然接到老家哥哥的电话:“爸被车撞了,流了好多血,怕是不行了!现正在天门人民医院进行开颅手术!”正在逛街的我如闻惊雷,握着手机立在人群中哭出了声。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冷静了片刻,简单收拾了行李向老家奔去。
等我赶到人民医院时,父亲手术已结束,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老人家头盖骨骨折,颅内积血100多毫升,现已将积血抽出,等三小时麻药散后,看是否能苏醒。”我们的心都悬在嗓子眼,焦急地听着钟表的滴答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终于等到三小时后,医生从重症室出来带来了好消息:父亲醒过来了。
父亲手术后,在重症监护室足足躺了一个星期。他身上插满管子,每天打着点滴,仅靠护士喂点牛奶度日。我们只能每天下午15:30分候在探望室门口看父亲的视频,再通过话筒和父亲简单对话。
父亲是在给病人治病的路上被车撞倒的。
2010年2月12日中午,父亲正在医院上班。因天冷,病人们要求在医院对面一屋旁晒太阳打点滴。突然,一病人喊漏针,父亲连忙从医院出来过马路到对面给病人处理。人已走到对面路边,一摩托车飞驰而来,撞倒了父亲。肇事者无证驾驶,车速很快。最可恨的是,车子居然不在马路中间行驶,而是撞向行走在路边的父亲。父亲当时就倒在地上,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一星期后,父亲从重症室转到危重病房。父亲因多天未进食,他的颧骨高突,嘴唇干裂,人只剩皮包骨了。接下来,父亲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没有力气说话,记忆力也时好时坏。他的手脚还不会动弹,我们时不时给他按摩僵硬的四肢,并陪他聊天,以唤醒他的记忆。我一边给父亲按摩一边问:“爸爸,我是您女儿还是儿子?”“儿子。”父亲费力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回答。我震惊了。我又问起以前的事,他一概回答:“不记得了 。”难道父亲大脑受到损伤了吗?我们又担忧起来。
老天爷是眷顾好心人的。一个多月后,父亲可以下床慢慢走动了,他急切地要求出了院。只是父亲头盖骨破碎,医生说要等3——6月后,医院造好头盖骨模子再进行一次手术。第二次开颅手术我因为工作忙没有回去,但通过母亲的电话得知手术很成功。这次车祸让父亲吃尽了苦头。他进行了两次开颅手术,头上缝了四十几针,头骨上安装了几十个螺丝钉……直到现在,这几十个螺丝钉还钉在父亲的头盖骨上。父亲是坚强的,他从没叫过一声疼。
手术后的一两年,父亲头脑迟钝,记忆力很差,手臂一直不听使唤,徐庙村医务室只好关闭了。后来,通过锻炼,父亲的脑部及手臂慢慢康复,他的思维活泛起来,又行走如风了。在镇卫生院工作的哥哥开了家医药超市,让爸爸帮忙卖药,他又开始忙碌起来。
如今,父亲已年近古稀,他仍然每天卖药、进药,快乐地忙碌着。今年暑假,父亲打来电话:“芳,我现在每月都有养老金了,国家没有忘记我们赤脚医生啊,我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听到父亲高兴的话语,我似乎又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的药香,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通联:钟祥市荆襄西区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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