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访问荆门图书馆网站 收藏本站 | 设为首页 | 手机图书馆 | 英文版
作家文库
您现在的位置:主页> > 自建资源 > 作家文库 > 作家文库

绿楼在河街

时间:2018-06-27 15:28     来源:荆门文学     作者:徐丽琴    点击:

 老河街有缓慢的自然气韵。

灰砖墙四角斑驳发着淡淡的潮味,人家院内种着高大的凤凰木,绿冠上托着红云,清凉的猫影倒映在雨中青石板上,闲淡的少女撑着纸伞走进篱墙,混在尘土味道和阳光中,邮政局墨绿色的二层小楼,如高高的炮楼挺立。

我年轻的父亲那时是“公家的人”,骑着绿色的永久自行车,驮着绿色的邮袋,袋里插着折叠齐整的报纸、杂志,携着各类书信,晨出晚归。

我和弟弟随着母亲在乡下,潮湿的雨季,在路边松林里搂扒来的尖利松针都烧完了,母亲烧着最后几把霉湿稻草,在冒着青烟而又无法着火的灶间流泪。吃饭时,她赌着气:“快吃,吃完了送你们去找爸。”温顺的弟弟,迅速地大口扒完饭,推开了碗,认真地催促:“我吃完了,快送我到街里找爸爸。”母亲的眼神更忧郁,我挥手打他。

但那时,河街的小绿楼确实令人向往。

这小楼混着青苔。食品厂的后滴水檐,就在院内,砖砌的阴沟,长着毛茸茸的青苔,肥硕的车前子结着穗子,东零西落地散落整个院子。我常趴在食品厂的窗外向里望,感觉那是丰盈的天外世界。戴着白帽子的人,站在极大的油锅前,丢进去白白的不知名的圆团子,冒着烟气,沸沸滚滚一番,再用铁篱子捞上来,香气就在空中扭动它们魔鬼的身影。小小的渴望隐密而深切,多年以后,在梦里,我还能化身为扎冲天辫的小姑娘,跳进那一片天地横冲直撞,大快朵颐。
 邮局的小炮楼,拖着一个长形的院子。前面的一楼是柜台,有许多来来往往寄信或是发电报的人。二楼是机房,机房里铺着木板,漆成深深的酒红色,踏上去咚咚地响,脚底下像贴着青蛙。初踏上去有点怕,后来就“哇啦哇啦”响成一片,大人就吼叫起来。

电铃一直不停地响,“喂,喂——”接听的声腔很特别,再熟悉的人,一旦坐到总机上,就带上一种陌生的温和柔软,绵长绵长地拉着腔,一高一低地抑扬着:“喂,喂——你要哪里?”接着,一个带着长长线尾巴的锃亮铜头就被嗖地从那二排整齐的线位上扯出来,插到另一个空洞里,手柄摇得飞快,呼呼地,呜拉拉地转。偷听是很容易的事,只要不关上监听的电键。有经验的人会听出电流不消歇的吱啦声,“不要偷听!”耳机里会传来喝喊。小孩子嘻嘻两声,那个小小黑而圆的监听键就被推上去了。

电码本子被翻得乌黑,卷着边。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幻想自己就是那个话务员,在脏污污的电码本子上翻过,把那句“母病危,速归”的句子,译成七曲八拐的阿拉伯数字,念给电线那头遥远且不知名的人。那些念成类似“洞洞拐两,八五拐幺”的普通数字,神秘且庄重,包含着我无法感知的辽远和悲欢人生。

炮楼子拖着一排简易宿舍,宿舍过去依次是厨房、堆满粗壳杂物间、厕所、后门。门外边,一棵高柳立于墙边,池塘里大白鹅总是伸长脖子嘎嘎地叫。它们粗壮而夸张的嗓子,把这一片清晨喊叫得透亮。

父亲宿舍的墙上,贴着用红绒绳扎大辫子的李铁梅,脸相端圆,眉眼俊气,她穿的开红花的褂子真好看。她奶奶怒目圆睁着,她们高高地举着红灯。那白毛女,穿得浑白,直直地立着她足尖,她的白头发披满了肩,她的手臂渴盼地伸向远方。唱匣子放着样板戏,孙敬修爷爷讲故事,红领巾的“小喇叭开始广播啦”。

厨房里的大师傅老王头,拿着大铁铲子,站在蒸汽冲天的大锅边,他最威武。他做的饭食总是惹来众多的讥诮,可这丝毫不影响他做饭的心情。他哼着老戏,走过吧唧着馋嘴的猪,扒一满筐粗壳,把粗壳倒进斜生着粗密铁齿的拉火灶,一张燃着的废报纸丢进去,红红的火焰和着烟呼呼啦啦地冒出来。系着围裙的他,像画报里的钢铁工人,举起铁叉子去拨炉膛里的火。

天刚擦黑,院子后的墙外响起了“呲——”,“嚓——”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聚在一起玩的大人和孩子,都捕捉到了这个奇怪的声音。有人说是路过的板车,有人说是食品厂新进的机器。可是板车总不走远,食品厂早下了班。真是让人疑惑啊!

“那是我爸爸和李伯伯在偷树,我爸爸要给妈妈盖个小厨房。”小兵正确答案在握,小小的他,成功引起关注,很嘚瑟。

推开后院门,有两个人敞着衣衫,正在那里奋力拉据。于是,轻轻松松地就活捉了两个盗树的家贼。

这小绿楼里,于我最重要的,却是那个位于楼道边的分发室。几张宽大的桌子上堆满了书报,在这里,才上到小学的我,几乎就读遍了所有知名书报。每天早晨,这里都热闹非凡,记忆里似乎有无数的烟尘从这里腾起,一捆捆的报纸杂志从绿色的邮车里丢下来,接车的人把它们拖进分发室,局里的乡邮员们就在这里分发报纸信件,然后骑上车走乡串户。
 好几辆绿色永久自行车停在院子里,大人们扯着嗓子聊家常。嘈杂声里,报纸数得哗哗响。在大人们分发的间隙,那些书报——《儿童文学》《少年时代》《中国少年报》《红旗》《中国妇女》《荆州报》《人民日报》《参考消息》《解放军报》《工人日报》——一些,一些,很多,很多,落在眼中难分彼此。

那些时光,斜抹过的朝阳,食品厂的香气,窗棂的白蝴蝶,卖油条豆浆的吆喝都不存在了。小小的我,忘记日月天地,迷失在某个从未谋面的世界里,好像有许多不知会长成什么的种子落在胸中,它们在阳春的地气里,如同车前子青色的花穗子,蠢蠢欲动。

这是关于河街上那个小绿楼的美好记忆。我一定遗漏下什么,比如,关于父亲和母亲在那些贫乏的时月经历的生活艰难。

书似青山皆乱叠,成年后,我总是自觉不自觉地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对一堆堆书的压迫,也打些不知道能做什么用的字。三十五岁以后,我甚至去考过英语四六级。为着这些事情,我长久地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朝阳从东窗进来,夕阳从西窗进来,光阴以巨大的阴影将我覆盖,我戴着我的厚镜片,徘徊在那些书里。

在灰色瓦房屋间鹤立鸡群的小绿楼,常常入梦。站在二楼的平台上,天空没有下雨,却有无数的瀑流从周边流下,担着些许惊恐,从楼上跳到旁边的矮墙上,穿过短短的黑黑的通道,藏到分发室的大桌子底下,我翻开钟爱《人民画报》《连环画报》,有人来了,“——不准乱翻!”

如同那首叫《卡萨布兰卡》曲子一次次在耳边温柔滑行,河街的小绿楼长久地占据着我的记忆。做了邮递员家的小女孩,每每能从父亲绿色的邮袋里掏出西红柿、水果糖、苹果、画报,那些无人理解的孤独的童年岁月,我竟能得到一个丰腴而广阔的世界。

可我们喜欢又留恋的东西终于存在于别样的时空了。后来,遭遇生活的失败或情感的痛创,我就会用一堆书把自己围起来,想像自己在牢固的防御工事里,在有希望的暖壳里,在温存的怀抱里,或者大哭,然后与那些伟大的、卑微的、自负的、孤独的灵魂相遇。而那个小绿楼和它所代表的一切,就是让我能终生得到文字的温暖和庇佑的起点。

        (徐丽琴,荆门市作家协会会员)
版权所有:荆门图书馆 鄂ICP备05012537号 鄂公网安备 42080202000282号     
地 址:荆门市双喜大道 tel:(0724)2366359 Fax:(0724)2366359
网站美工:荆门中小在线 网站美工服务:0724-2334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