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午梦初回，展镜观颜，蓦见一根白发于黑发间抖擞立起，令我无比仓皇与震惊。我轻声惊叫起来：“白头发，我有白头发了？”

    我忙唤他：“快帮我拔掉！”
   他漫不经心回声道：“很正常，不用拔。”
   很正常吗？在我的意识里，白发都是长在别人头顶的，有了白发就意味着老了。可我，我还有那么多的山水没有欣赏，那么多的远方没有抵达 ，那么多的春天没有晤面，那么多的诗意没有领略。还有，还有，我还欠女儿一个未来，欠生命中的另一次牵手。我怎么能老去。
    我不想老去！
   好吧，我自己来拔。我揪住那根刺眼的白发，狠命扯去，仿佛要把委屈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这一扯，旁边的 几根黑发跟着遭了秧，头皮也扯得生疼。但我顾不了这么多，扯掉它就是扯掉让人心生悲凉的恼人迟暮，换得云开雾散的明丽与年轻。
   可是，没过几天，镜中又闪现白发之影。不是一根，而是两根，三根，四根------，我发现一根拔一根，立志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坐在镜前拔白发成了我每天的一项必做功课。可那白发却双手拔不尽，大有燎原之势，仿佛一夜之间，它们在头顶已无可计数了。
    我好生懊恼。可我不想老去！
   于是，剪掉一袭长发，这样，那根根白发就不至于过分招摇了。再染个色，让满头白发黑发一起叛变为异国栗色 。忍受着化学染发剂刺鼻的气味，遭受了五个小时的烫染折磨，终于，一团黄毛披上头顶。可我丝毫没有欣喜之感，却有十二分的不自在，总觉得那头发不是自己的，是扣在头上的一种形式。
    与白发的战斗也没有因此而结束。好友拿来秘方，说食疗可治白发，黑豆，黑米，黑芝麻均是白发变黑的上好食材。我买来砂锅，天天熬煮，不厌其烦，企盼发上黄色脱尽时，再无诸此烦扰。
    然而，我错了。几个月后，根根白发又向我示威似的倔强地生长出来，而且愈加茂盛。看来，无论我怎样努力，它们都会对我不离不弃，永远陪伴我了。我颓坐镜前，泪流满面，难道我真的无法扼住衰老的脚步？岁月的白发啊，你已深深伤害了我呀。
    沉沉暮色中，我随手翻开一本宋词，静静读下去。那些柔婉凄清的文字，那些美丽动人的情怀，深深吸引了我，让我展目神会几百年前的风月。 “翻身整顿着残棋，沉吟应劫迟”的重重心事；“未成新句，一砚梨花雨”的美好遐思；“三三两两叫船儿，人归春也归”的惜春叹春之感；“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深深离别之痛。这些真挚动人的情感让我一次次沉醉。这些词人早已被岁月淘尽，了无踪影，然而他们美丽丰富的精神世界却化作不朽的文字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后人。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白发，但此时他们在我眼前用年轻鲜活的面容站立成最美的姿态，永远斜插玉簪，乌发裹巾，神色安详。时光无言，岁月凝滞。
    这让我想起几天前和一位作家朋友的聊天 。他朗声说到：“我觉得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要留下点什么。植物老了，会把种子留下；花朵飘零，化作春泥护花；小说家留下了代代相传的人物；作曲家留下了迷人而永在的灵魂。我们呢？”朋友说这番话时，显出无比陶醉与神往的神情，说话过程甚至发出“啧啧”之声。此刻的他，虽已年近花甲，却在阳光的映照下，面容舒展红润。他头发花白，但我已看不到他的白发，只看到沉浸在自己情怀里的年轻的思想。
我顿时豁然开朗，视野一下子开阔。我一直拘泥纠缠于自己的白发，让自己陷在精神泥淖里。那么既然我们都逃不过命运的白发，又何必苦苦挣扎。重要的是我们还能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
     我打开电脑，翻阅着我的一些文字， 它们看起来那样拙劣，可在我眼里，它们都是我精心孕育的孩子，我愿意把我的时光交付它们。那么，就让我把现在过得每一天，都过成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吧。
    突然，头上的白发幻化成缕缕光环催促我向着诗和远方奔去！

        （鲁玉双，沙洋中学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