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开满油菜花的岭岗，万顷禾田一鹭飞的前川，是三秋的稻浪，隆冬的飞雪，是童年记忆定格的七彩画屏。岁月磨砺了曾经的锋芒，经年的风雨又增添多少沧桑。念旧,似乎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将记忆润色，去追思一段童真里单纯的守望，怀念一段刻骨铭心的美丽情殇。

我的故乡在江汉平原余末，这里土地肥沃，缓丘绵延。春天，地里长满了翠绿的草籽或紫云英。播秧时节，大人在前面犁田，后面群鸟追逐着翻出来的小虫，正如辛弃疾《鹧鸪天》里所说的“春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鸦”，多有诗情画意。一场喜雨过后，水沟里游满了鱼，在下游用网具一拦，一次就能捞满满一筐。黄昏，把蚯蚓缠了放入篾笼里，下在堰塘、水沟、禾田里，第二天清早去收，一个篾笼里至少有两三条鳝鱼。夏日的夜晚，荷风送来沁人的馨香，萤火虫随风而来，用芭蕉扇一扑，不一会就捉了半瓶。那时没电，屋里热，就在柳树下支个帐篷，玩累了、困了就在里面睡。秋收后拾穗，都是小孩们的事，“一丘田有几遗穗，五合米需千折腰”，收工时按斤论两上缴公家。有时躺在草地上看天高云淡，心随大雁高飞。隆冬，倚在檐前看一川大雪飘飘，曾生无限的遐思。

那时家家都养猪，挖野菜喂猪，就成了我放学后必须要做的事。男孩子玩性大，抓鸟掏蛋摸鱼，“赤足偶惊蛇出没，童心只与鸟商量”。在田野，我们分成两组，用土块打仗。天黑了，篮子里空空如也。有时只好硬着头皮回家，挨一顿骂，严重点挨一顿揍，下次还这样，就是屡教不改。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有一口大水塘，村子里的小孩几乎都是在这里学会的游泳。只要夏天一放学，这里就成了大家的乐园，游泳比赛、潜水比赛、跳水等五花八门。别村小孩溺亡事件时有发生，所以大人们都不让游泳，忙碌了一天的家长，对小孩的教育早已失去了耐心，那时每家小孩又多，就没那么金贵了，对付这些野小子的办法只有一个，揍！晚上不约而同，人人都被拧着耳朵打屁股。

因为集体劳动，成年累月大人们很少休息。忙月时父母要出早工，早饭只有我们自己做，油水少，就不谈味道如何了，做熟就好，不过，做夹生饭是常有的事。有时我去换母亲干活，母亲在家做，然后我再回来吃了早饭上学。不久学校开展勤工俭学运动，全校出动去帮每个生产队攮草。大家在田里比速度，前面攮过了，后面的水还是清的，老师在后面监督，任凭怎样喊，大家像鸭子浮水一样，一垄瞬间就完事了。中午由生产队公派大锅饭，油水自然比家里要足，在一起吃饭同学们就是觉得香。不久大队把彭塚湖的农科所划给学校做农场，我们自然就成了那里的常客。插秧、攮草是正事，收工后抓鱼摸虾，大家也乐此不疲。

星期天，生产队组织学生插秧，用绳拉直了一行一行地插，一天下来，腰疼的路也走不动，但大家心里都在较劲，谁也不服输。草籽渣、麦渣、稻草渣等沤肥后施到田里，夏天晒谷等都是学生们放假的事。有一个冲，离村子较远，平常少人去，那里成了野兔、蛇的天地。五月的一天，割兰花草籽，女孩子们负责收、捆，男孩子们负责运输，在地里发现一条两米多长的乌梢蛇，小孩们真够淘的，抓着扒皮，炒着吃了，晚上大人知道后，把锅也砸了，有几个领头的小孩，回家都挨了揍。那时蛇、乌龟还都不吃，禁忌较多，也未认识到它们的价值。等稍大一点后，记忆最深的当是秋天挑草头（稻谷捆），冬天挑堤。，肩膀磨得皮开肉绽，也咬牙坚持。

虽这样干，还是满足不了我们一家的口粮，油水少，伙食差，再加上姊妹们正是长身体的缘故，能吃。无奈何，举家迁到了白洋湖村，那队里的队长是父亲的同学，他说粮食随便吃不限量。不久，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皱了白洋湖水，也吹遍了家乡。此时我已上中学住校，到了更远的地方。高考一结束，我就背负着父辈沉甸甸的期望，参军来到了北国边陲。他们也是故土难离，全家在我走后又迁回了故乡。

到部队两个月后，开始站岗，哨所只我们一个班留守，晚上是游动哨。早晨站到峡谷伸出去的小山头上，朝霞升起时，常听到远处传来“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歌声立刻带我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家乡。原来所受的苦、经历的累，也是那般的美好，我好想家。四年后，回乡探亲。

走在田间小道上，让思绪回到从前，水塘边沟渠旁，回到儿时的伙伴中间，去寻找飘逝在风里的童年……

现在，离我远走他乡有三十多年了，已找不到从前故乡的踪影，没了昔日似火的激情、如水的柔情。家已不是老屋，没有了明泽的池塘、追逐的禾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或在城里买了房子，村里只剩下留守的老人。过去的玩伴已生隔膜，碰到的多是生疏的面孔，他们好奇地看着我，多半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尴尬。

故乡老了，尽管如此，那些流年的碎影，那些昔日里的点滴，时常萦回在脑海。故乡是一盏浓酽茶，在浅酌流霞，漫品沧桑时；故乡是杯醇香的酒，在满斟月下，对影缠绵时。“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通联：市建设街金城家属楼中单元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