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门市图书馆

小时候，住在乡下老家，村里能识文断字的人并不多，唯小学的几位老师有点文化底儿，乡亲们一年中难得的文化熏陶便是过年时写春联了。
我的父母亲出生在解放前，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他们吃尽了没文化的苦头，因此再苦再累也要供我们兄弟姐妹读书。三哥上师范后，算是乡邻们眼中的一个知识分子了，于是我们湾里十几户人家每年写春联的事务便由他来承担。大年三十，各家各户将卷成筒状的大红纸拿来，叫三哥写春联，并围观欣赏。三哥是个做事极其郑重的人，他戴上黑边眼镜，将我家吃年饭用的大方桌搬到禾场中央当作写字台。然后用温水化开新买的毛笔头，迎了冬阳下的光亮拈拔去笔头上逸伸的毛，捏挤去水；墨水瓶拧开盖，墨汁倒在一个青花瓷大碗里，便执笔蘸起墨，在碗沿上撇舔几下，运笔开始写起来了。他写的时候，我便牵平对联纸的另一头。盛墨汁的青花瓷碗里溢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松柏墨香气，红红的春联映着我们红红的脸庞，那年味越发浓烈了。
三哥一边写，一边还饶有兴趣地给我们介绍些写毛笔字的知识，如“撇捺如刀，点点如桃”“颜体、柳体、欧体”……每写完一条，我就端平了纸小心翼翼放到地上，用小石头小瓦碴压好，以防未干的墨汁流淌将字迹浸毁。我们津津有味地在旁帮忙，看着、听着、吟诵着每副对联的内容，心里暖暖的，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享受了。
享受的还有贴对联的时候。写好的对联带回家，揭去门框上的旧对联，用米汤刷了新对联的反面，周正地张贴上，新春联便搭配了花花红红的新门画，墨光宝气地展现在清新自然的田园土屋门口了。那些新联上的字句，或吟咏新春景物，令人想到春天到来万物复苏、花香鸟语的景象，心里涌动起一股欣悦和希望；或祈盼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令人想着农家丰收的喜悦；或写五味调和，这是贴在厨房上的，令人想着平常日子油盐酱醋、米面柴火的美滋味；书房往往劝勉读书，婚房则祝福新人花好月圆、百年好合之类了。总之，读着那样彤红亮丽的春联，想着过年的欢乐，你会觉得生活都是美好和多彩的。就是平日干农活，随时抬头瞧一瞧读一读那些对联，农人们往往就觉得心里敞亮，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了。
家乡吴岭小镇上也有一个毛笔字写得极好的老人，名字我倒是记不大清楚了。我读初中时，他住在临街的土屋里，摆地摊租书，春节时也帮人写春联。他家成了我们这些学生和附近渴求知识的农人们最爱去的地方，我至今还清楚记得他有滋有味运笔写颜体字的情形。
三十多年过去了，家乡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化水平也有了普遍的提高。不少人家过年，都到市场上买机器印刷的春联了，但我却总怀念儿时那用毛笔写出的溢满墨香的春联，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的东西，我们传统的楹联文化才会更好地浸润和滋养我们的内心。（通联：京山县钱场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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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写春联墨香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