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书笔
时间:2017-12-21 16:57 来源:荆门晚报 作者:贺文 点击:次
我一直记得一位写字的老人。二十多年过去了，老人的样貌已然模糊，依稀记得那是一位天庭饱满、头发灰白、眼睛含笑的老人，穿一件白衬衣，搭灰色短裤，总在每天的同一时间，出现在大院的假山旁，一手拎一只小水桶，一手持一支大笔，蘸了水，弯着腰，旁若无人地在水泥地面上写字。由于是夏天，空气干燥，一句话没写完，水字就干了，地面又成了一张可供老人书写的干净稿纸。
观察了老人很久，老人写字的样子是如此陶醉，似乎偌大个院子只有他一人是活的。忽然很想知道，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扰老人的兴致，或者稍稍转移一下注意力。有一次，我壮起胆子凑到老人跟前，近距离观察起老人的字来。老人的字是方正规矩的楷体。不记得是怎样与老人攀谈上的，第一句话说了什么，但老人成了我的忘年交。老人告诉我这种笔叫做地书笔，自己可以做，一根竹棍绑上一块剪成毛笔形状的海绵笔头，蘸上水，就可以在地上写字了。
那个暑假，老人主动教我认字、写字，而那样一支大笔，我还不能很好地驾驭。第二天，老人带来一支小型的地书笔，送给了我。没有其他娱乐方式的我，竟也爱上了在地上练字。如果世界上真有时光机，能够让我穿越到1996年的夏天，在荆门中天集团大院的假山旁，我一定会看见并非爷孙的一老一少，在那儿专注地、虔诚地写字。
暑假结束了，父亲在中天集团揽的活也干完了，我也该回乡下念五年级了。几天前，老人知道了我即将回乡下，让我坚持练字，他说我的字横平竖直，撇捺有致，对一个孩子来说，已经十分工整，有写一手漂亮字体的资质。但如果不坚持练习，也将难成气候。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得书法的博大精深，但是老人对写字的偏爱，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
最后一次一起写完字，老人把他的大笔送给了我。这是老人每天都会使用的心爱之物，接过笔的双手有如千斤般沉重。几乎不假思索，我握紧了笔。我甚至不知道老人姓什么，家住哪儿，从哪里退休，是否有一两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孙子孙女？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询问老人这些私人的信息，我们交谈的内容，除了写字，还是写字，只有写字。
带着老人的笔和无关世俗的赠笔情，我回到了乡下，回到了我原本的生活轨道。老人的笔，在到处是泥巴黄土的乡下，已没有用武之地，我再也没有将他们拿出来，在地上练过字。什么时候起，老人的笔，被弟弟妹妹们拿来当作武器，玩起了打仗的游戏，终于无迹可寻了。后来，我间断临摹过庞中华的字帖，碍于学业没有坚持，我的字始终难登大雅之堂，只能算工整，勉强能看。
我“辜负”了老人的笔。不过，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在老人赠笔的时候，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握紧笔，正如我今天用“笔”写下这篇文章。我没能在书法上有所造诣，却对文学情有独钟，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了老人的笔赋予我的精神。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仅有十岁的我，已成为一个小男孩的母亲，再过几年，我的儿子也到了老人教我写字的年纪。不知老人是否安在？如果老人依然健在，应该跟我的奶奶、外婆一样白发苍苍了吧？如果老人已经仙逝，能否让我知道他的埋骨之地，让我有机会怀着敬意和感激过去祭拜一下呢？当时没有想到留下老人的音讯，我们的一段忘年交情，终于还是无情地遗落在岁月的长河中了。2017年10月15日于深圳（通联：深圳市龙华区观澜大道10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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