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有幸于这个时代
时间:2017-11-06 15:50 来源:荆门晚报 作者:文敏 点击:次
读余华的《活着》，开篇的文字，几乎让我误以为即将要为我们展开的是一部农妇村汉的风流野史，一台插科打诨的乡土“二人转”。
小说用着我欲笑而不能的恰到好处的力度不停地抖着包袱，不停地撩拨着、挠着、咯吱着。直到看见这样一段文字“我起身后，看到近旁田里一个老人正在开导一头老牛”。终于，我在暗夜里笑出了声。“开导”，他用的是“开导”，而且是开导一头牛。然而，牛听得懂么？牛需要开导么？
于是，故事便在一个孤独的老人与一个无聊的闲汉的相遇中开始了。一个诉说着往事，就像在讲述一个无关痛痒的别人的故事；一个在记录着故事，记录着一个连悲伤都懒得去渲染的故事。他，只是需要有人听；而他，只是正好想听，仅此而已。
老人叫福贵，牛也叫福贵。老人像牛，牛像老人。可是，做人的福贵活得似乎还不如做畜牲的福贵，而做畜牲的福贵未必想做人。
四十年前，老人是一个有着一百多亩田的地主老财家的少爷，过着不事稼穑、高席软枕的生活。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而现今的他，在田地里给一头跟他差不多衰老的牛做思想工作。是怎样的经历，让他的人生有如此巨大的落差？
老人的一生大致可以分为这样五个时段：因为赌博败光了家产的民国时期、国共两党内战时，被国民党军队拉壮丁死里逃生的时期、参与全国大炼钢的红红火火的人民公社时期、混乱动荡人性丧失的文革时期以及到垂垂老矣时的包产到户时期。
他这一生是不断失去的一生。先是失去家业，接着是亲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他的父亲、母亲、儿子（有庆）、女儿（凤霞）、妻子（家珍）、女婿（二喜）、孙子（苦根）。小说的名字虽然叫《活着》，可它通篇写的分明都是死亡。他的父亲是被他败光了家产后给怄死的。他的母亲是无钱治病拖死的。他的妻子是油尽灯枯熬死的。而他的女儿凤霞是死于产后大出血。似乎是用她自己的死换得了孩子的生。一吸一呼，一生一死，一明一灭。冥冥之中，生命似乎遵守着这样一种自然的守恒。亘古不破。二喜的死，我总疑心是自寻的死路。大约是痛失爱人后，心如死灰的自我解脱吧！而苦根这个可怜的孩子，竟然是被几颗小小的豆子给撑死的。这日子究竟是苦到了怎样的一番田地？
而儿子有庆的死，除了静默，让人无话可说。
有庆，一个像田地里野草一样顽强而蓬勃的生命。因为县长大人的老婆生孩子需要输血，他就像祭品一样，被一群权力的奴隶们绑在了供桌上祭献给了和他一样普通的一个凡人。他是被活活地，抽血，给抽死的。
奴隶的眼里，没有人，也没有神。
这不是天灾来临时的束手无策，也不是面对命运时的无能为力。这是人祸，是权力的奴隶们对权力的谄媚而做出的对百姓们的生命如蝼蚁般予取予夺的人祸！惟愿，从今往后，此等惨绝人寰之事，世间不再有！
我是在凌晨两点读完《活着》这本小说的。
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可在我看来，老人的赖活还不如好死，甚至还不如枉死。读小说时，时常觉得老人的日子已经过得够苦了，已经苦到头了，不能够再苦下去，也不能够更苦了。可是生活的翻云覆雨远不是你所能想像的。命运总是在老人的生活生出一点点希望的嫩芽时，生生地将它掐断，一次又一次。这样活着，似乎不是为了生，而是为了死；不是为了活，而是为了在人世间受尽各式的苦痛与别离。到了最后，他大概已经苦麻木了，已经不觉得苦了，反倒在田间地头开导起一头听不懂人话的畜牲来。
国不安，民何以为生？战乱，民众逃不过硝烟炮火。动乱，民众亦在生死存亡中挣扎。
我无比庆幸自己生于当下这个时代。我不必经历战争的兵荒马乱，我不必经历困顿贫穷的骨肉分离，亦不必因为医疗条件低下，而被迫接受亲人们一个个地离世。这个时代，它也许不是最好的时代，但它一定不是最差的时代。
福贵，福贵，哪里来的福？哪里来的贵？也许他的福，他的贵，就在于：他，一直都，活着。
（通联：沙洋中学心理咨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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