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门市图书馆

我常常凝视着那个窄窄的阁楼。黑色的瓦片，暗红的木窗，白色的墙壁，传递着久远的气息。阁楼建在蒙泉之上，文明湖之畔，常年供奉着荆门的乡贤牌位。阁楼虽小，周边却山水相连，松柏簇拥。莘莘学子在此诵读吟咏，浓浓书香传递着先贤渐行渐远的足迹。
它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陆夫子祠。
首次走进陆夫子祠时我不到10岁。我与小伙伴们在游玩临近的龙泉公园时发现了这一不起眼的建筑。我本以为陆夫子祠是为纪念大诗人陆游的，却意外发现了自己不知道的文化名人陆九渊。
陆九渊（1139-1193年），字子静，号象山，学者常称其为“陆象山”。他是南宋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哲学家，政府官员。54岁病逝于荆门知军任上。我真正接触陆九渊的学说是我上大学后。我的母校荆门大学有几个教授研究陆九渊，通过耳濡目染我对陆九渊的学问体系有了大致了解。
后来我关注明朝思想家王阳明，才知道王阳明继承和发展了陆九渊的哲学思想，最终成为“陆王心学”。今天我们能够静下心来，阅读陆九渊、王阳明这些早已离我们远去的文化大师，无疑是幸运的。他们犹如清风，年年岁岁从我们身旁滑过。他们的肉身已经消逝，但思想影响无处不在，让后人随时感受到入心的清凉。
今年夏天，我再翻看陆九渊的著作，感到无比愉悦。一旦深入到他学问深处，觉得四处墨香，满屋清爽。他巨大的精神财富，至今让人分享不尽。我只能以有限的文史知识，将模模糊糊的文化精髓从历史沉淀中打捞上来，尽可能将先贤的思想融进现实生活。
“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这是陆九渊《鹅湖和教授兄韵》的诗句，在这火热夏季尤其受用。这话形象生动地劝喻人们：涓涓细流汇聚起来，就能形成苍茫大海；拳头大的石头垒积起来，就能形成巍巍高山。只要远离浮躁，勤勉务实，持之以恒，不论自身条件与客观条件如何，定能走上成才立业之路。这诗写得真好。对于我这样的中年男人而言，离开故乡荆门已经很多年了。人生之河总在陡然间转弯，一下子飘到远离故乡的地方。身在异乡，我的内心却与陆九渊博大宽厚的灵魂相遇了。夏夜悦读他的著作，仿佛相逢了一个诚挚的老友。在大致了解中国文化进程后，我发现自己的精神世界绕不过陆九渊，历经岁月的敲打洗礼后，我得以在璀璨夜空与他再度相逢，我很想走上前去，拍拍他老人家瘦削的肩膀，很家常地问候一句：“先生，一同回荆门可好？”
关于故乡的记忆一旦打开，尽是陆九渊的回想。在历代先贤的画册里，我见过陆九渊的画像。他面容清瘦，目光炯炯。一个人独自穿过荆门南薰门的老城墙，不时与贩夫走卒打个招呼。我一头洇进光阴的深水之中，仿佛听见了南宋的浆声，看见了竹皮河上的灯影。我跟着他快步走进文明湖荡漾的龙泉书院，见先生正在古树下踱步。他抖落一身的疲惫，从容地迈着方步，一副沉思天地宇宙，民生政务的表情。他灰白的长衫下面，既包裹着孱弱的身体，也包裹着无比强大的内心。我又仿佛看到他刚刚从田间地头归来，于灯下铺开信笺，静思默想，为远在江西的父老乡亲写信，以荆门的静好温暖故人牵挂的心。他骨子里的坚硬，精神上的矍铄，目光中的悠远、神态上的淡定，已成为中国哲人的标志之一。
陆九渊一生追求“堂堂正正做人”。他认为“宇宙之间，如此广阔，吾身立于其中，须大做一个人”。我仿佛看到他在冬天的文明湖畔，在漫天大雪中往龙泉书院方向赶路，在梧桐树下古琴声中慷慨陈词。你听，是他在教诲莘莘学子：“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人皆可以为尧舜，尧舜与人同耳”“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在他看来，此“心”此“理”即道德源头，宇宙本体，恒久不易。由此他引导学生循序渐进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大境界。
陆九渊勤勉务实。强调“易简功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主张“明实理”“做实事”。反对死读书、读死书，倡导悠游而学。他告诫人们读书不能以“得官”为目的，“程文之外，另有学问；科场之外，另有人生”。他说“六经注我，我注六经”，何尝不是在谆谆教诲读书要 “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他又说人要减欲，剥落洗心，何尝不是对人生修养的肺腑之言？他的内心足够强大深邃，早已具备了浩瀚宇宙的恢宏气魄。他的博学宽厚，包容了万事万物。
在荆门生活期间，我内心烦躁时总爱到象山脚下，文明湖畔，让自己的内心静一静，稳一稳，凉一凉。陆九渊教诲学子：慎独“即不自欺”。哪怕是独处一室、夜深人静、无人监督之时，也要保持“思无邪”的定力，而不是想入非非，心存侥幸。他将慎独作为严守道德底线、堂堂正正做人的信条。对后人该是多大的启迪！一个人独处时，我爱在象山脚下独坐、静思、顿悟，唯有这般才觉得贴近了先生的教诲，听得见内心的召唤。我多想在闲暇时与陆九渊先生淡茶一杯，对视而坐，于和风细雨中陪伴荆门纯净的山水谈上半宿，在岁月深处澄清心神。</P><P> 陆九渊的胸襟气度非常人能比。了解多了，你会发现他目光纯和，灵魂安祥。他的气息与中国传统文化一脉相传，绵延千年。在荆门期间，他体恤民情，加强边防，大兴教育，修建城池、改进税收、发展经济。他勤政廉洁，一心为公，只要百姓喊冤诉苦，随时开堂受理。他不仅能文能武，政绩卓著，而且能教化百姓，抚慰心灵。荆门有了陆九渊，就有了丰厚的文化品位。陆九渊有了荆门，承载他生命最后的绚丽。这个思考宇宙人生的人，所作所为，所思所行，完全是天下读书人灵魂的写照。
一个人的分量，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一个文人的出路，可以为官，可以为文，不在官大官小、文多文少，留下的思想却是永恒的。感谢陆九渊等前贤留下的宝贵文化遗产，感谢故乡给予我源源不断的文化启迪。他们不仅烛照着博大的思想星空，对后来者也是莫大的精神激励。
（通联：武汉铁路局麻城工务段党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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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再读陆九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