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业余时间几乎都沉陷在视频剪辑里。踏进一片新的领域，如同进入一个新的天地。

  摄影机仅取下它需要的部分，它可以分割世界，把世界变成一个个小片段。大千世界，只有某一部分得到了重视。它们将在剪辑师手中被再次截取，最终派上用场，呈现在他人眼前。

  小时候，村里难得来一回摄影师。换上新衣服，抹点雪花膏，来到油菜花地里。母亲让我们站好，她就退到了田埂上。我和弟弟很紧张，胳膊挤在一起，面对在一片黑布下不停摆布的摄影师，我们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想哭。然后，摄影师出来了，握着一个黑色的胶皮球。他捏了一下，说，好了。我们获释般奔向母亲，身上粘了很多黄色的花粉。令我震惊的是，当几个月后看到照片时，我和弟弟还站在那片油菜花地里。

  而事实是，油菜花早已凋谢，油菜籽都榨成油了。倒底是谁还站在那片花地里？

  这真像我们的记忆。获取的几乎都是事物的片段。比如，门前繁盛了很久的杜鹃花，在夏日一场风雨后集体凋零。一只长尾巴鸟叼着一小截树枝在香樟树上跳来跳去。两只蚂蚁抬着硕大的食物向洞口爬行。还有，一大片白云，缓缓地向南边的山顶移去。

  照片里，只有我和弟弟，像两只恐慌的小兽挨在一起。而母亲明明就站在不远处，耳边还有蜜蜂的嗡嗡声，以及对面的摄影师。这些都不在照片里。他们去哪里了？

  不管是动态还是静态的摄影，均是不可能客观的，但它又给人客观的印象，似乎这就是证据，事实如此。其实事实早已消失。视界并非世界。摄影是一种观点而非事实本身，摄影者给人们看世界的哪一面，改造、影响着文明。

  在影像素材的后面，人有一种君临万物的感觉。手中的键盘赋予他权力，他能够在虚拟中创世，按他希望的样子。虽然这种创世不过是像毕加索的画那样，让世界四分五裂。但，剪辑后的画面呈现的却是多么圆满的世界，比生活本身更完整。

  我们以为世界就在眼前的屏幕或相框，而忽略真相。伟大的摄影和剪辑分割着世界，又重建它们的联系。这种联系最美妙的时候是诗意的，它使我们在文明中审视自己。

  摄影当然是基于一种世界观，许多镜头很苍白，镜头后的眼睛没有立场，只是机器的延伸。世界观决定你怎么看见世界。

  如果一个摄影师的内心深处没有一个诗性的灵魂，那么他永远看不清楚世界。这个诗不是概念性的东西，摄影和剪辑师都要意识到无。你掌握着摄像机，你决定影像素材的取舍，那就是有，但要同时意识到世界的无，才可以有无相生。如果只是意识到有的一面，内心没有扩展和诗性，那么你的眼睛就是盲目的，你看世界的眼光和机器并无区别。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诗意其实是一种消极的东西，常常出现在生命的无意识瞬间。

  摄影和剪辑更接近身体，你得动手动脚。它们更接近科学，但最终的结果恰恰是非科学的，而是像诗一样不确定。

  你看见某个生命，在你的观念里，它可能是丑陋的。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判断，兴许是你被自己的某种观念所控制了。因此，要随时审视自己内心是否已被某种观念控制。要回到本真的状态去看世界。

  像摄影一样，写作也是从世界中来。真实也许不是艺术的目的。文学或者摄影要表达的都是形而上的真实，而不是现实。从想当然到眼见为实，这里面意味深长。

  （通联：湖北省漳河工程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