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我蛰居的江汉平原暴雨绵延，多地遭遇洪涝之灾，八月有幸被抽调至驻乡镇的抗洪救灾工作组，参与重建，田间地头从酷暑转眼就到了秋天。从乡下回城偶尔踅进蓬头垢面的办公室，久未联系的电话响起，是郑晓君，言及准备出一部诗集，嘱我写上几句。

晓君的主业是教书育人，名副其实的省特级教师，写作是其副业，已是爷爷辈的他依然痴迷。记得他还在乡镇时，就以勤奋见长，或许是排遣寂寞所需，或许为早日进城所用，我所在的媒体隔三岔五地编发其作品，或散文或小说或诗歌或杂谈等不一而足，我是编辑，理所当然是第一读者，那时距今已二十余年，恍如昨日，清晰如初。

从最初的编辑与作者关系，进而成为知交，尤其是晓君如愿以偿地调任城区一所高中的办公室主任后，更是往来密切，那时我负责教育系统的宣传。

按说，办公室主任应当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晓君不是，言必称“您”，谨小慎微，不溜须拍马，也不侍才傲骄，不属奸狡之流，这种实诚性情也让人想当然地以为其与诗情画意不搭也不融。在我的印象中，晓君的小说、随笔甚至教研论文之类的作品是主流，虽然知道他写诗，偶尔还有惊人之语。在仔细翻阅《自由及其他》这部即将付梓的诗集后，我发现那是一种误解。诗其实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只是我们缺乏一双发现的慧眼，缺乏一颗多愁善感的心。

语言是诗最直接的物质基础，如外套，光鲜也好褴褛也罢，映照着内心的修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校园生活，让晓君学习工作安稳恬静，如清澈的溪水纯净，免于污染，其诗的语言也是如此。没有所谓先锋派的晦涩，也不注重意象的叠加；没有口水诗的赤裸裸，也不张狂地自赏，晓君的诗如其人。“昔日的灶台 老远/就用炊烟跟我打招呼/直到我走进屋里她的热情/还浓浓地呛了我一口”（《梦》）。赋物拟人，平等相待，给予自然最大的尊重，就是对我们自己的尊重，基于这样的理念，晓君诗中的意象亲切而清新。“浪花翻卷 惊险/还在脑中萦绕 迎面扑来的秀色/和山歌和鸟的清唱 不小心/又撞了我一个满怀 让我/如坠梦中 驾一条白练/漂在天庭或者龙宫”（《鸳鸯溪》），诸如此类的意象在该书中比比皆是，尤其在第三辑“哲理短章”中更为明显。“像蚂蚁/不停地搬运/一粒粒草籽或 骨头/用骨灰做肥/让草籽/长成一片春天或惊喜/但有的却将一生的搬运/聚集 本想做为靠山/到头来 却成了坟墓”（《一生的搬运》），言之有物，不无病呻吟，低调内敛，恰到好处的留白如余香，使语言的张力达到最大，这是晓君诗歌的最显著特点。

诗由心生，皆因所见所闻所感所思而致，与生活息息相关。晓君的诗歌，主题大部分是家长里短，怀想童年的光阴、感恩父母的操劳、反思女儿的失踪、缅怀亲人的不幸等均有表现，还有游山玩水的感悟、同学聚会的友爱、天伦之乐的欢娱等，甚至连送气工扛气坛子上楼也有涉猎：“他头发花白肩背微驼/一件黄色的送气服布满油渍/一步一顿的足音/像锤子敲打着我的心”（《看送气工扛着气坛上楼》）。“在狭窄的巷道里/弓着腰或者匍匐前进/这小小的高度也总是/让我仰望 并使我相信/天堂 也不会高过你们的头顶”（《采煤工》）……关注平常，关爱朴素，这样的琐碎小事像一粒粒微弱的萤火虫，寒风冷雨的夜晚温暖希冀，照亮我们前行的路途。“这间屋子我拖了又拖/可有些痕迹总难拖去/一是我调皮的儿子画的一只小猪/一是我不小心落在地上的墨迹……一只小猪和一团墨迹/曾被刺痛的心又被滋润/生活就是这样 总有些痕迹/能够养活记忆 一如/经年陈酿能够唤醒味蕾/如今 这些痕迹/就像整装待命的鼠标/只要轻轻一个点击/就可进入当时的情景”（《总有些痕迹能够养活记忆》），人入诗，事入诗，还有那些微不足道的物也入诗，譬如《蝉》《月亮》《伤疤》《矿灯》等，细小之处见精神，给人启迪或警醒或感动。

诗是思想精粹的浓缩，越短越难以把握，名诗之所以传承，常常也就是一两句特别的经典。纵览晓君这部《自由及其他》，多数精短，即使是组诗，也是为了编辑和出版所需，因同一主题而聚集。由于短小，注定晓君的诗朴素而简练。白描的手法常常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了。“是鱼儿在水面一跃/对生活/深深的爱意便荡漾开去/一荡 便是一个春秋”（《年轮》），短小不呆板且意象丰满，白描的风韵回味悠长。“青石一般 高高的/屹立在/时间的风口/单薄的衣衫/挡不住/穿心的乱箭/但 有一双眼睛/始终 清醒地警戒着/四周的风云”（《瞭望塔》），没有一定的底气是不敢也不会使用白描的，即使运用也不可能大面积地涉猎，如同工笔画稍不留神就露出了马脚。

晓君的诗并非完美，在我看来，其中还有一些应景之作，显得浅显而薄弱了；还有一些诗的意境不够隽永，意象过于干瘪，语言没有张力等，但瑕不掩瑜。

并非好为人师，而是盛情难却，在远离诗甚至远离文字的时候，我介意品头论足，所以写下以上文字，以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