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了一天的风，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终于，下雪了。

每年总是在立春时节下几场雪，不大，但总归是有雪的味道。那些雪喜欢在晚上悄然而至，等到第二天推开门窗，见得地面铺着雪，树上挂着雪，连同那些还绿着的兰草叶子里，也盛着雪。

内心一片喜悦。

下点小雪的荆门，真的很像老舍笔下《济南的冬天》那般，黑白交错，如同一幅清新的水墨画。

想着城南的乡下，那里的雪景一定比这里有味道。在我的心里，雪是自由的，雪是属于大自然的精灵，须安放在乡村才够美、够敞亮、够大气。

正月初六，回到城南的五里村。这是一个具有平原特质的乡村，没有起伏的山，田野一块接着一块。田野里，生长着绿色的小麦和油菜，好多急性子的油菜都已绽出嫩黄色的花朵，笑吟吟的样子。白色的雪稀薄地铺在庄稼上面，更多的庄稼露出它本该有的样子。雪下得太小了，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荆门曾经是下过大雪的。一夜雪后，不论是在城里，还是在乡村，全是白茫茫的样子。那时，在蒙山脚下的唐安古寺里，住着一位会写诗的僧人——尚颜。下了雪，尚颜就从唐安古寺的偏门上山，一直走到山顶，然后在山顶上尽情欣赏这荆门的雪是如何的白、如何的自由、如何地铺展在每一个角落。那是一个安静的清晨，所有的雪都还保留着最初的模样。尚颜站在那里，越看越激动，止不住吟出诗句：“浸浸三楚白，渺渺九江寒。”

下了雪的荆门是可爱的，是美丽的，是充满诗情画意的。从古至今都是。

最喜欢的是鹅毛雪，它样子漂亮，又轻轻柔柔地，从天上落下来的姿态优雅而从容。它落下来的时候，世界也仿佛变得安静起来，许多想要着急着慌去做的事，也都放下来，只管透过窗子，看着它一片一片地飘过来，或密或疏。鹅毛雪因为体积大，不一会就能铺白地面。鹅毛雪可以落在任何一个地方，哪怕一片极不起眼的叶子，也可以铺上一层白色，然后露出四周的一圈绿色，像女孩子的衣裙一般值得欣赏。雨夹雪也是常有的，这个时候的雪，往往是雪粒，落下来的时候叮叮作响。雪粒落下来，有时会弹起，有时会四处滚动。雨夹雪时，总给人阴冷气息，让人的心情也为之沉重。尤其是在那些茫然的时光里，雨夹雪的到来总让我感到沮丧。那该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在一所乡村中学教书。每到立春时节，我就想着新一年自己应该有新的改变，也时时希望能够离开那里，所以倒春寒里的雨夹雪一来，心情就会坏到极点，仿佛身体里到处是寒气。在那样的时刻，我又极盼望真正的春天到来。想得深了，就止不住写下一些心情文章。

也是从那时，我开始写起了文章。后来因为写文章才换了工作，来到了城市。

但我依然喜欢看乡村的雪。

“瑞雪兆丰年。”坐车回乡的车上，我问身边的侄儿这句诗的意义。侄儿摇头。

已经上初三的侄儿说他从未想过下雪有什么好处，只是下了雪，就与平日里不同，增添些许生活的情趣。听到侄儿如此说，我便认真与他讲解下雪与庄稼的关系，说只有下了雪，才会冻死田里的虫子，只有冻死了田里的虫子，庄稼才会长得好，农民才会丰收。

我行在田野里，寻找雪与庄稼之间的意境，却发现许多的田竟然荒芜着，没种任何作物。一直生活在农村的婆婆说，春天的庄稼没有多少利润，所以好多农民不愿去种了。

我心怅然。还记得儿时吗？没有哪一块田空着，没有哪一家的屋子常年锁着。那时，庄稼比现在要廉价，但是所有的农民都会在合适的季节满怀信心地种下种子。记得父亲说过，庄稼再不值钱，但对于一个庄稼人而言，只有把种子种下去了，人才踏实，生活才会有希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开始抛弃了那些属于自然的东西，鱼塘的水干了，也没人理会了；屋前的树倒了，也没有人栽了。外婆门口那棵挂满黄色果子的杏子树呢？是在什么时候丢了？

唉，说好的荆门的小雪，说好的立春时节落下的小雪，它该下给谁呢？它应该不仅仅是下给文明湖边的梅花，也不仅仅下给圣境山的千年紫薇，它该是下给荆门的每一块田野，每一片庄稼，下给荆门的每一座山和每一条河流，下给每一座村庄和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通联：市群艺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