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 ——但丁
我不足12岁就被县文工团负责招生的老师看中了。
当时我哥哥初中刚毕业不久,成了镇上首批下放知青,母亲为此终日以泪洗面。虽说到处都在宣传“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得知县文工团来镇上招生,我被选中,母亲毫不犹豫就把我交给了县文工团。
文工团驻扎在县城,与我的家乡新沟镇相隔上百里。我参加工作不久,母亲因为想我,隔不多久就要到县城来看我。
有一次,母亲让姐姐给我们团领导打了个电话,说她病了。团领导批了我的假,让我回家一趟。
我风风火火地赶回新沟,到了家里,却见母亲好好的,就有几分恼怒,当时耍着性子要搭车回县城。母亲急了,好说歹说把我留了下来。
在我留家的那几日,母亲想方设法给我做些好吃的东西,一会儿肉丝汤,一会儿猪肝汤,一会儿清蒸鱼,一会儿红烧肉。我生来嘴馋,哪见得这个?立马拿出自幼练就的吃功,张着小嘴儿一刻不停地暴食着母亲亲手做的美味佳肴,三下两下就把肠胃给撑坏了,结果,活生生地把个探亲假演变成了我自个儿的病假。
我病得很重,连续几天上吐下泻,浑身虚脱得没有一点气力。那天,正在上班的母亲放心不下我,中途回了趟家。我正想上厕所,强支病体从床上爬起来,不料一阵眩晕站立不住,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母亲正好赶上,一把将我抱起,泪水汪汪地叫了声:“我的儿!”
只这一声叫唤,让我浑身酥软泪如雨下。我扑在母亲的怀里,任泪水汪汪地流。那一刻我幸福得一塌糊涂,以至于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我当年病重被母亲抱起的那一刻,我的鼻子还不禁发酸。
父母一直住在新沟镇。我参加工作几十年,从未守在双亲身边尽一下做儿子的责任。上世纪90年代,新沟镇缝纫社倒闭了,已是风烛残年、本该领着退休金颐养天年的父母,却被镇上用不到两万块钱的安置费打发了他们的余生。
1995年秋天,母亲偕着体弱多病的父亲,悄悄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镇,搬到了监利县城。这时我已在县城待了24年。二老的到来虽给我们原本并不宽裕的小生活带来了些许压力,但每天又能吃到母亲亲手做的菜肴,听到母亲习惯的唠叨,亦不失为一种天伦之乐。
本以为这辈子可以跟父母朝夕相守,再不分离,可到了2006年初,我居然又接到一纸调令。跟我幼小离家时相比,这一回走得更远,是到远离监利四百多里的荆门市去工作。
得知我要调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父亲此时却打开话匣子,向我不停地提问。父亲问我荆门在哪里,你调到那里去搞么事?我一向不爱炫耀自己的所谓“仕途”,可这回为了让年迈的父母高兴和放心,我便专门拣些好听的话说给二老听。我说这次是被组织上提拔重用,我从一个县级新华书店的经理,一下子提到了市新华书店总经理的位置上呢。父亲一听就呵呵地笑了。
在我与父亲对话的时候,平时总爱滔滔不绝的母亲居然心事重重,一句话也没说。
离开监利的那一刻,人们把迎送我的场面弄得热闹非凡,喝不完的惜别酒,道不尽的祝福话。临了上车,我向大家挥手告别,但在欢送我的人群后面,我突然看到了一个衰老的身影。
母亲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此时的母亲,显得格外苍老,无情的岁月,让母亲曾经挺拔的腰身已变得弯曲佝偻。母亲的心态也变得越来越自卑。母亲知道,这些接送我的人都是些有“身份”的人,而她却是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地位、甚至没有任何生活来源的老太太。母亲知道自己的卑微,她甚至都不敢再往前走一步,让大家感受到她此时此刻的存在。她只是一个人远远地站在最后那个不显眼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那已年近五旬的儿子登上即将离去的小车,然后眼睁睁看着车轮徐徐启动。
我是透过小车的后视镜发现母亲的。我慌忙叫停了车子,拉开车门,快步走到母亲面前。
对着年迈苍苍的母亲,对着几十年含辛茹苦的母亲,我无语凝噎,顿觉肠断。
“妈,我走了……从今往后,您和父亲多保重!”
“儿啊,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呢……”
母亲的泪正一滴滴洒落在我的手上。一时间,我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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