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车在路上行驶的速度是极慢的,真如乌龟在爬。西撤的国民党军队伍和逃难的人群不时塞满窄小的公路,有时还要躲避日军的飞机轰炸。舅妈总在抱怨这样逃难的日子何时是头啊,娘和八斤不断地安慰着舅妈。舅妈看见他们一家还是完整的一家,不由得想到了她的女儿杏子,又哭道:“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戴八斤就劝慰道:“舅妈别哭,表姐可是女中豪杰。”一提到表姐,他的心里就像被谁用锥子刺了一下似的。表姐牺牲时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一下子意识到此时这种逃亡是被表姐耻笑的,表姐似乎就在他的面前,责怪地说:“你逃了,任务怎么办,你是逃兵,你是懦夫。”他羞愧地低下了头,任由舅妈不住地哭泣,他都没再吱一声。
在过当阳时,车停在路边,舅舅要大家去找厕所方便,八斤下了车,趁爹娘不备,他闪身躲进了一处被炸塌了半边墙壁的房子里。爹娘和舅舅舅妈上车后不见八斤回来,就急着大声呼喊。八斤就是不应,急得爹娘在那里跺脚。恰在此时,日军的飞机飞过来,路上的行人四散躲避,舅舅慌忙把他们推上车,启动了车子,飞也似的朝一处树林里开去。
戴八斤望着消失在视线里的乌龟壳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这一走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爹娘。他决定回到镇上,去完成表姐交给他的任务,他觉得那才是最重要的。
八斤回到了镇子上,在日军的飞机狂轰滥炸之后,戴记缝纫铺除了门板上被弹片划开几个口子外,整体上是完好的。八斤脱了军装,换上了一件厚厚的长袄,顶上一顶瓜皮帽,俨然成了一个店铺老板。他每天照样开门却不接活,最主要的活计就是有客户来取衣物,他就照单发货。闲了就坐在门口发呆。后来镇上成立了战时救助站,他报名参加,敌机来了,他帮助疏散群众,敌机走了,他就参与灭火或是抬伤员,埋尸体,成日里忙得手脚不歇。已升任警长的何二狗遇见他就忍不住说:“你小子有种,日本人来啦也不逃啊。”
八斤总是笑笑,说:“这是我家,我才不想横尸野外呢。”其实,他在心里说:“你懂个屁,老子身上有任务呢。”
十四
天天都有人说日本人就在襄河对岸了,随时都有过河的可能。镇上的大商铺都关了店铺,老板大多带着家人逃走了,街上显得冷清了许多,只有刚调防过来的国民党军第二十九军第一四九师在沿着江边构筑工事,说是要与日军血战到底,决不让日军踏上河西的土地一步。
眼见日军飞机的轰炸越来越频繁,大战一触即发,戴八斤日渐焦虑起来。他不知道日本人一旦打过襄河,自己是死是活,是逃亡还是留守,组织上派来接头的人找不到他,岂不是完不成表姐交给他的任务了?
有一天,八斤闲得无事,正想关了店门去设在国民小学院内的救护站看看,有没有活可以帮把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随着开的门闪进一个人来。还没等八斤看清楚,外面又闪进几个人来,来人把他逼到了案铺上,用枪口顶住了他的头。八斤慌了神,忙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好人啦。”
来人中一个瘦高个子说:“好一个好人啦,你亲手枪杀了白杏子,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就死在了你这个好人的枪下。”
“那是……”八斤想解释又不知来人的底细,忙收了话问,“你们是做么事的?”
瘦高个子说:“我们是共产党锄奸队的。”他把锄奸队几个字故意加重了语气,以此想震慑八斤。
八斤不再挣扎,说:“既然是来找我算账的,让我起来,我要看看是谁杀了我,死也要死个明白,只可惜我表姐白死啦。”
(下期:顶在脑门上的枪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