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观察后,他终于认出了那个影子,那是王警长。有次两人相撞,八斤躲闪不及,硬了头皮招呼道:“巧啊,王警长这是上哪去?”王警长也不躲闪,说:“是狗日的八斤啊,这不,你们刘营长要警佐室保护王子厚的安全,他妈的,特务营不干的差事都落在老子们头上了。”
八斤听出王警长埋怨是假,保护叛徒是真,不由得为自己的莽撞又惊出一身冷汗。
又过了些时日,八斤还是没有想出铲除叛徒的好办法来。叛徒王子厚却暴尸在了城隍庙前。有人把他绑在那棵柱子上捅死了,刀子还插在木桩上,刀柄上吊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叛徒下场。
连长带着特务营赶过去的时候,王警长的随从何二狗带着警察在勘察现场。连长说:“妈的个巴子,出这大案子了,王警长还挺尸不醒。”
何二狗说:“哪里哟,王警长不见了人影,弟兄们到处找也没找到。”
几天后,刘营长在全营训话要弟兄们提高警惕,共产党是无孔不入,连警佐室的王警长王云飞也是隐藏很深的共产党员,他在杀死王子厚后逃跑了。这消息如惊雷在八斤心头炸响。想当初王警长与他接头时他不回应,无端猜疑而失去了机会,他的幼稚无知给组织带来了损失的事实使他痛心疾首,到了僻静处,他狠劲地抽了自己两耳光。
十二
大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落满了街头巷尾,把个古老陈旧的镇子给染成了洁白一片。人们的心情却没有被这洁白无瑕的景色撩拨得豁然开朗,却被不断传来的日本人侵占汉口,在随枣地区与国民党三十三集团军激战的消息扰得心乱如麻,惶惶不可终日,好像总是阴沉着的天空一样冷涩、阴暗。
这时候,戴记缝纫铺的生意也清淡了许多。逃难的人群不断涌来,挤满了街头,戴师傅就吩咐他老婆每天做些食物,遇到讨上门来的难民便施舍一些,有时还将多余的衣裤给难民穿上,戴师傅说多少可以抵御一下寒风。戴八斤常被爹娘的善举感动,也加入了救济难民的行列,娘说他们逃难到镇上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舅舅和舅妈逃来的时候就不是这个样子了。他们仍是一副富人的模样,开着乌龟一样的黑色轿车,寻到戴记缝纫铺门前时,戴师傅和他老婆半晌也没认出来。
两家人见面自然是免不了家里长家里短的,兄妹间倾诉着离别后的相思之苦,讲到女儿白杏子的死后,舅妈更是号啕大哭,惹得娘和八斤都跟着落泪。只是舅舅擦掉流出来的两滴泪说:“儿大不由娘啊,她不听话也怪不了我们。”戴师傅就忙说:“是啊,是啊,哥嫂想开些。”
舅舅、舅妈是随着汉口逃出的达官贵人们向重庆去的,他们想着顺道捎上自己的妹妹一家,逃离这战火纷飞的地方。娘便有了随哥哥去的想法,八斤看出他爹多有不愿,就做起了动员工作,说部队也接到向宜昌集结的命令,不日也要开拔。国军一旦弃守镇子,日本人就会打过襄河,屯军镇上,想要的安稳日子也将一去不复返。戴师傅说:“娃子,爹走中啊,你可得一道走。”为了坚定爹娘走的决心,八斤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日军的飞机如蝗虫般铺天盖地地飞来,还不时地扔下炸弹,飞机过后到处都是熊熊大火和哭天喊地的平民。眼前是一片残垣断壁,尸横遍地的场景。那天连长命令全连收拾行装,集合撤退。戴八斤说回去看看,连长说快去快回。八斤就飞也似地朝家里跑。此时,舅舅开着乌龟壳迎面而来,车一停下,戴师傅不由儿子分说就硬将他拉上了车。车一溜烟就出了镇子向西开去。他坐在车上看见路上行走的尽是国军的队伍,突然就想到了还在等他回部队的连长,心想日本人还没来一枪没放就跑的队伍不参加也罢,在被爹娘拉进车时当逃兵的羞耻感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
(下期:日本人就在襄河对岸了,随时都有过河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