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斤以极大的毅力忍受着、适应着这种严酷而枯燥的训练,在他看来要当一个好兵,不经过一番磨炼是不行的。他记着娘的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特别是他在训练时,远处的那间土屋时不时映入他的眼帘,表姐在枪声中倒下去的场景也一同浮现在眼前,他在心中就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痛,也有了一种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力量。当连长的皮鞭落在他的身上时,他总是一声不吭,似若挠痒一般。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开始重新审视参加国军的对错,以至后来部队向西南撤退,他就当了逃兵。
那是初秋的一天,天空乌云一片,大有黑云压城之势。在这大雨欲下不下的当口,世间的一切都如久沤的塘泥一样黏乎乎的,散发着一种难闻的腥味。八斤的心情也被稀泥黏住似的伸展不开。他感到烦闷,一种不好的兆头隐隐相随,让他挥之不去。恰在此时,连长吹着哨子要全连集合,说是去城隍庙前执行任务。
八斤无精打采地随着队伍来到了城隍庙,在连长的指挥下,部队把城隍庙前的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他问身边的士兵说:“大清早的,来这做么事?”士兵也不懂,他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说:“管他呢,小兄弟,要你来你就来。不过看这阵势,只怕要杀人呢。”
“杀人?”八斤急急地问:“杀哪个呢?”
士兵一脸的不屑,说:“这都看不出来啊,这年头还有哪个杀?”
八斤心里咯噔一下,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忙拿眼朝四周看,他看到了中间竖着的那根绑人的柱子,看到了三五成群的老百姓慢慢地聚拢来,狰狞的木柱和木讷的人群让八斤感到一阵悲凉,他便抬头看天,天空中的乌云悄无声息地压了过来,他浑身就有一种被压千斤担子的沉重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直不起腰来,他整个身子就蹲了下去。
八斤没看见那人是怎么被押进场的,也没看见他被谁绑在了柱子上。他站起身来时,只看见那人已是血肉模糊。几名警察用枪托狠劲地砸他,如雨点一般。旁边一个身着长褂的男人不住地吼道:“说,你他妈的说啊!”
这时,站在台上的王警长制止了警察的殴打,看看已是奄奄一息的那人说:“李行贵,别再逞强了。只要你说出共产党员的名单,不再煽动百姓闹事了,党国就会给你一条生路。”
“放你妈的屁,落在你们手里老子就没打算活着出去。”那人声音微弱,但透出一丝坚定。
长褂男人说:“何苦呢,李队长,说出来了不仅可以免受皮肉之苦,还可升官发财,享荣华富贵呢。”
那人向长褂男人吐一口血水,鄙夷地说:“日你妈的王子厚,老子瞎了眼,早没看出来你他妈的猪狗不如。”
王警长的随从何二狗从台上跑下来,一巴掌抽在那人脸上说:“你他妈的骂谁是狗呢,告诉你,李行贵,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老子就要开枪啦。”说着他从枪套里抽出了手枪。
那人轻蔑地笑笑,说:“来吧,共产党人是杀不尽的,老子加入组织的时候就立下了誓言,你想听听吗?”说着,他不顾警察的阻拦,拼出了所有力气吼也似的说出了那段让八斤烂熟于心、一刻也不敢忘记的话:“严守秘密,服从纪律,牺牲个人,阶级斗争,努力革命,永不叛党。”
枪声响了,枪声也如一根长长的竹竿捅破了天,蓄在天空的雨如盆泼般倾泻了下来。八斤从眼前的悲壮和感动中清醒过来。台上的王警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影。他的随从召唤着警察跑了,没接到命令的特务营士兵仍站在原地,个个如落汤鸡似的。八斤紧盯着柱子上的那人,雨水冲刷着血水向他流来,他看见脚下的流水已是血红血红的,他期盼着那颗耷拉下去的头颅,此刻在他的注视中能重新高昂起来。
(下期: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了国民小学的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