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河是我的老朋友了，小时候无数次路过这里，但从来没有机会好好地在河边玩过。

  这里是弯弯小河一个回旋的大水湾，刚涨过一场几十年少有的大水，河岸上沙地里还冲痕可见。苇子又青又细，绿得极深，成了墨色。地里是萎了叶子的玉米，那些没有掰完的玉米棒子，在大雨里泡过，又经历了几番酷热，头上已微微霉烂了，很多细小的黑虫子忙忙碌碌地爬来爬去。有风，叶子刷刷地响，土蛤蟆在爬，马齿苋长在角落里，自由地开着不起眼的灰黄色的花。水稻叶子还很青，粒粒饱满地低着头。稗子也成熟了，它们不容忽视地长高一截，狠狠地张扬着它们已然成熟的穗子。河湾里，水是主角，占据了人的视野，水边倚着高矮不一的树，水湄上全是水草，鱼在水里鼓出一串一串的气泡。

  钓鱼人的心这时候没法沉得住，一边要贪婪地呼吸这挟着稻香草味儿的空气，一边要蹦跳着去查看别人的渔获。两把安静的伞扯着，鱼钩悬上来白亮亮的鲫鱼、黄青青的黄鲴，戴草帽的老人也已钓得一大碗白刁。

  转眼间，陈师傅已擎出一把硕大的绿伞。他们使用的钓竿，一个沉沉的水滴样的铅坠子，上面挂着好些鱼钩呢。陈师傅两支竿，一支钓竿上用蚯蚓做饵，一支用螺丝肉。他志向远大，奔着优良鱼种而去。举着他的枪，往后扛着，奋力扬起，往前甩，“扑通”一声响在远处的水面，那个铅坠子凌空飞去半个河了。人影子在晃，蓝色的天光、白色的云影都在河里晃，不识趣的鱼儿也“扑通”响起一片水花。

  虎子帮我系好一根细长的小鱼竿，我指着很浅的一个小水道说，我就钓这里，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水草。他一把饵丢下去，做了个鱼窝子，我以对岸的一团水草做参照，暗暗地记住了地方，说：“好吧，今天就由我来开张。”感觉像是吹了个牛。还好，话音未落，鱼漂就开始颤抖，稀里糊涂扯上来一条鲫鱼，不小了呢，手掌那么长。小得意一下。

  钓鱼的过程有些忘我，有些享受。与我相处得最好的，总是那些小鲫鱼，虽小但有胜于无，让我一直忙忙碌碌，心里充实。近视加散光，我的眼睛要聚焦那点在水里沉沉浮浮、情况复杂的鱼漂，确实很困难。然而困难是不算什么的，汗滴下来蒙了眼，用小拇指勾掉，蚯蚓的腥臭和泥把手糊得满满也淡然忍下。关于钓鱼的技术，我没有办法谈，也实在不好意思说，完全凭着感觉行事。有时，明明看见鱼漂冲上来或沉下去，可钩上就是轻飘飘地什么也没有；有时鱼漂游移不定，摇摇晃晃，狠心一拉，却又沉沉歪歪手感很重，一条鱼挂在钩上往后挣奔。

  中午，我们坐在伞下吃饭。到了中午两点左右，巨大的热气隔着伞也十分肆虐，实在又热又乏，我提议收工回去。

  我端详这熟悉而又久别的乡村，火热的阳光下，稻子们正在经历最后的成熟期，高大的柳树在静默，路边的草也正在展现它们最后繁茂的姿态，苍耳又赖皮赖脸地粘上了我裤脚。

  我看见少年孜孜扛着伞穿过田埂的近路而来，他身后高的是蓝天，低的是绿野；我看见曾经在《诗经》《楚辞》里多次出现过的红蓼、桑、茭白；我看见一大丛薏苡长在潮湿的路边，那些坚硬的小果壳，青的青、褐的褐，它们细长的叶子仍然多年不变地冲天而长，我忍住采它们串起来挂在腕上当佛珠的冲动。这些薏苡曾经快乐过我的童年，曾经在古书的某一节与我邂逅，让我激动得不能自持。

  车等在虎子家门口，他搬来他岳母家种的两个金黄色挂着白霜的大南瓜。回家路上，车窗外，一棵黄了一半叶子的梧桐树闪过了，一片开着无数粉紫花的紫薇林闪过。陈师傅在打电话，喊他的朋友来拿鱼。

  这一天，有很多的记忆。

  （通联：市掇刀石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