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以为竹皮河是一个湖。

那时，因父亲工作变动我随他暂居荆门。在城西的山脚下，有一条小河环城向东蜿蜒而去，它的形状跟那首著名的歌谣《弯弯的月亮》一样，微风中的落叶和花瓣撒在清澈舒缓的河面上，让人感觉小城充满了恬静。河面宽不过30米，偶尔有几座百年的青石拱桥横跨在逶迤的流水之上，让小城更显岁月的神秘。

那时，荆门在我的印象里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城”了，而这陌生而又充满生机的城市里有这样一条干净幽雅的河流，实属不易，对我来说已感觉很奢侈了。

一天早晨，我独步来到竹皮河的上游，在西山脚下的河口处，远远看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先生拿着一根竹竿在水里搅动，便走过去问老伯：“这河里有鱼吗？”老先生点头说：“有。”我看他用竹竿在河里舀来舀去，忙得不亦乐乎。走近仔细一观察，原来他不是在抓鱼，而是竹竿上绑扎着一圈尼龙网子，在河里捞着漂浮在河面上的杂草和白色塑料垃圾。我问老先生这湖叫什么名字，他笑着说这不叫湖，是河，叫竹皮河，是荆门城区的护城河。我指着紧贴山脚下的一处湖面，那石碑上不是写着“文明湖”吗？老先生见我很失望，便告诉我，那湖水是这山中的几处泉眼溢出的泉水蓄积而成，自古以来就叫文明湖。而这河水是上游山谷中的溪水流经小城而来，文明湖的水和这河里的水是各自分开的。听老先生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思维有点狭隘和可笑！本以为这条河是湖，因为它就依附在湖的边沿，而他却告诉我这是一条河流，唉，说不定若干年前，它就是一个大湖呢！

沿着河道弯弯曲曲的小石径，一边是静静流淌的河水，早晨的雾霭自河面上升起，不一会儿就濡染了另一边的居民小区。不知哪处的青砖瓦房下的窗户里时而飘出一些悦耳的钢琴音，让十七八岁的我，心里无名状的升起一股“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伤感。那时，小城对我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到市民的方言和小城的街巷都有万里之隔的感觉。

那时刚入荆门，有近半月，我天天从河的西头走到河的东头，从初春的杨柳吐芽到初夏的垂丝万千，小河的两岸转眼间换上了碧绿的盛装，我却一点也没有察觉，真是“二月春风似剪刀”！那时，小河的景致真是袅娜多姿，多少个晨曦和暮色也掩藏不了它那季节的浓浓诗意。每天在干净整洁的河道上漫步，没有人去打扰它的静谧，就像没有人来从我心中夺走那温馨的空气一样，那流水、古桥、青石小道，它仿佛在沐浴我，让我的心无暇于这个繁杂喧嚣的世界。远处的青山是沉静的，那隐在清波之下的城际之影更是透出了小城的纯净和恬美！

二十年如斯，如今我早已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主人，在有过奋斗、拼争换来的幸福之后，人生印象最深的城市之河——竹皮河，早已随岁月的磨蚀拆去了它占据我心头的重要之位。回过头来细细地揣想，那些人生仕途之上太多的贪婪、太多梦想满满的盘踞了自己的心头，而那深深打动自己少年情怀的那湾清流，却早已随风逝去，不见了踪影。听老人们说，很多年前，竹皮河里有一种浑身透着闪闪萤光的小青虾，一到月夜，万千戏游的小青虾在环城的小河里来回涌动，那美丽的景致像银河中的点点繁星撒落在古老的城畔上，因而有了李白《渡荆门送别》“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不朽诗句！

如今时过境迁，但我相信，飞速发展中的现代荆门会有无数的后来者投身于她的怀抱之中。闲暇之余，他们会信步于竹皮河边，或许融入暮色、融于清晨，他们也许不会去注意任何人，也不会去关注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建设工地喧嚣的机器轰鸣，任何人也不会注意他们的存在。但他们会任由脚步移动，溪流倒影，精神松弛，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保持着一颗平常的心。因为他们知道，有一颗安静的心，不管自己是多么的卑微和渺小，仍能平静地守候自己的精神家园，多好！

竹皮河，根植于荆门，它是幸运的，但更幸运的是这座小城，每天，它满载着城市的绿波、映照着城市的蓝天白云，它让久居的人感怀它高尚的奉献、铭记它悠久的历史。它让无数个岁月中借道的过客，在此稍作徜徉，面对石栏古墙，解除旅途的倦意。

一个倚居他乡的朋友来信说，他所在的城市因为要发展，要扩张，政府干脆填河为路。于是，城市中一条流经了千年的河，生命终被结束。而城市随之而来的是又有一条宽阔的大马路灯红了、酒绿了、流光了、溢彩了！城市无时不彰显出它的繁华与喧嚣。但转眼间，这座城市的人民总觉得生活缺少了一点什么，那是因为城市失去了它应有的记忆，那条古老的河流，那是它生命的灵气啊！

而在荆门，我们倍感高兴的是这条有着母亲般血脉的城市之河，它至今没有消亡，在这个疯狂建设的年代，洗尽铅华，它却更加俊朗地显现着它旺盛的生机与活力。二十年间，政府为了加大对竹皮河的保护与治理，先后两次举全市之力投入巨大的财力与物力对河道进行了清淤加固，做到了城市生活用水、雨水、自然河水分层次输流。多年来，政府强行关闭了沿河中下游的各类污染企业，河里不再流黑水，不再臭气熏天！河两岸新栽了好多高低参差的大树小树和花花草草，没有生活污水直接排进小河，小河的水虽然不是清澈见底，至少，四季的河水也差不多能绿映蓝！天上的朵朵白云可以投影波心，金色的阳光可以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河边的垂杨柳可以对镜梳妆，水中的鱼儿可以自由游弋，人们闲暇之余也有了散步、读书、交友、健身的好去处……

竹皮河，你印证着荆楚之门古老的闲致与朴实，又目睹了改革开放三十多年大美荆城的新变迁。如今，我重新把你放入我记忆的深处，我的城市因为你的存在而充满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