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瓦匠师傅推着年轻一些的木匠师傅说，哪有我坐上席的道理。木匠师傅说，您是老大哥，该您坐。瓦匠师傅不悦，你这是要乱规矩吧，这自古以来造房子都是木匠师傅坐上席，我也不客气，坐你旁边。说完一屁股坐下。木匠师傅抬手抱拳作揖，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木匠师傅入座后，一席人才都坐定。

那年家里修建新房，虽然我不能上席吃饭，在一旁馋得口水流，可木匠师傅和瓦匠师傅之间你来我往的礼性，倒是让我开了眼。现在我不大记得为何木匠和瓦匠在一起吃饭，瓦匠甘居次席（也有争坐上席的说法），想来都是靠手艺吃饭的匠人，老百姓同样尊敬，论礼性无尊卑，非得分一下，得从辈分、年龄考虑。我家造房子的十天半个月里，木匠来的那几天，虽然上席之前讲礼性相互推让是保留节目，但最后都是他坐上席。

前些日子和一位同事谈论吃饭，她说特别不喜欢有人一双筷子给这个那个夹菜；夹菜时在菜盘里翻江倒海；喝汤喝得呼呼啦啦等不雅表现。现在我们说这些都是个人素质的体现，搁过去农村，这就是不讲礼性的表现。农村人的礼性太多，大到婚丧嫁娶，小到斟茶倒水，各有各的道道。大户人家讲礼性，手艺人也讲究，小门小户，整天为填饱肚子犯愁，顾不上这些。所以如今农村老门老户的后人，对一些礼性还能略知一二，但大多数丢了礼性，过得随性率性。就说同事不喜欢的饭桌上的表现，那些都是最基本的礼数：吃不言睡不语、主不请客不饮、筷子只夹碗边菜、口中嚼完再伸筷、瓶口对客来倒酒、双手奉茶显敬意、借道不从人前挤、说话不抢他人言等等。

讲礼性是好事，不讲礼性，抛开繁文缛节也未必是坏事。不过不少人家因为不懂礼性，礼性讲得不周全，办事吃些哑巴亏。比如去迎亲，新郎若是在女方家失了礼数，那得往新娘子房间里塞更多的红包才能将新娘子迎出来。这还好说，无非是破财，耽误些时间，若是换成个不懂礼性的孝子，“八大金刚”非得把你整投降。“八大金刚”是抬棺材的，请人家来帮忙时，要行大礼（跪礼）接。来帮忙、悼念的亲友，平辈以上，都得行大礼迎。帮忙的亲友，根据情况得奉上毛巾、香皂、香烟等礼性。吃饭的时候，“八大金刚”单独开一桌，多加几个菜其他人都没话说。他们在丧事期间有着仅次于亡人的地位，哪怕是做斋的“先生”，也敬着他们。如果哪一环礼性没讲到，送上山的途中，人家天晴专挑硬地儿、杂草地儿，雨天专拣水窝多的地方歇汗，棺木落地，孝子孝孙膝盖就得跟着落地，本来歇两三次可以送上山，人家非给你歇五六次，让你膝盖跪出血。

礼性都是口口相传的。过去传授礼性的主体责任人是爷爷，从小教育孙子怎样吃饭、睡觉、走路、喊人等等基本礼性。长大了，慢慢经历，在婚丧嫁娶的具体事务中学习，这个时候往往是族中理事较多的长辈或同辈大哥担任的支派先生教授礼数。历练多了，如果能被亲友请去担任主事的“支派先生”，说明你具备了协调指挥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对你的礼性知识认可了，相信你在主事过程中不会失了礼数。

如今做事赶情吃饭，饭桌上更多的是奶奶一双筷子给孙子抢菜：鸡腿、鱼糕、肉，小碗堆得三层高，孙子还可着劲儿嘟嚷要这要那，这不吃那不吃，实在是看不下去。少了些礼性人们率性了，但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生活却总觉得欠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