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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梦少年事

时间:2016-08-09 11:20     来源:荆门晚报     作者:徐丽琴    点击:

题记:种子落在泥里,无声无息,阳光恰恰好,水分恰恰好。

我小的时候,夏夜乘凉,望天空望久了,见月明如盘,皎皎可亲,忽然就问:天上的月亮为什么不掉下来?村里教书的学义太爹大为惊异,说是天问。或许,这是我慧根第一次展现并为人所记吧。我的出生地是一个叫做许坪的小村庄,能去丁岗、刘集、蔡庙赶集,其实,这三个地方分属三个镇,这正说明这小村庄是地道的偏邑鄙壤。许坪,有些起起伏伏的丘陵、港汊,大大小小的堰塘,葱茏的绿意总是铺满天和地,没有五千年朝代、三万里河山的映衬,画笔不描,史书不叙,记忆正在时光河流中悄然湮没。

夏夜的星空下,是黑黢黢的乡野。团团围坐,陪伴我们的是祖母的故事。我的祖母叫捡宝,我或许应当避讳,但这名字里有一个殷实人家盼得独女的若狂欣喜与万般珍爱。

祖母讲的故事通常有两种画风,一出喜乐,一出悲戚。

喜乐属于过去,属于徐氏一门的荣光,徐家出息过民国时代荆钟潜三县县长,逃离时返身救有孕小妾被捉住镇压了,遗腹子现在就住在上塆里。她还讲她小时候上私塾的事。这种时候,祖母是自豪的。其实,她幼时丧母,父亲是上过十年长学的乡村学士,是孔乙己时代的人,特别好赌。祖母故事的结尾我们是知道:你们太爷,赌到把家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扁箕也拿出去啦——”围了一圈的小孩子全哄堂大笑。之所以能将一个败落的故事讲得并不悲伤,我想这缘于祖母对自己童年的一些美好记忆,她上过学堂,认得几个字,会算账,会找一些简单的草药,会从掌心给婴幼儿挖寄生虫……

悲戚的故事从她成家开始,我们听得烂熟于心的开头是:我和你爷爷成家,半片锅、一把铲、三个碗……”接下来是多子、贫穷、逃难、挨饿。我们并不知道这些故事的意味,不知道祖母其实还痛念着那个饿死的幼小的女儿。我们一味打闹,捉到萤火虫,放在洗净的绿色玻璃瓶中取光。芦苇杆长成毛绒绒又褐又黑的蜡烛样,我们点着它熏蚊子,偶尔,也点上两根拿在手上作关公大刀舞,侠气凛凛地把自己圈在一线红亮的光圈中。祖母活着的时候,我们未能好好地理解过她,她的家史,她和祖父一对孤儿组建家庭,拉扯十多个儿女的故事,不过是一页页翻熟的小人书,是一册百年孤独式的传奇,最后落寞地在黑沉的抽屉里渐趋潮黄,安静地等待着佚失和消亡。

我们住在未名的塆子里,只有两户人家。虽是土屋,却绿阴团绕,气象万千。

我的生活,有树有水有泥塘有稻埕。涤衣的小坑里,有紫花颤然的水浮铃,柳树斜生,坐在树杆上,脚就泡在水里,蝌蚪和小鱼就来啄了,痒痒地啄。我淌在屋后的水沟里用虾搭子网鱼,水齐胸,鱼无踪,却痴心不改,往往返返。我在门前杨树杈上摆了小板凳,对着一畴无际绿野大声地唱,把嗓子放到极处,感情任意发挥到极致。浑水大堰里荷叶如盖,最大的一片挑出来,用头顶着,有阳遮阳,逢雨躲雨。将田埂上的草密实实地编起来,左右拉扯结成绊子,伪装好,专等哪个火燎性急粗心倒霉鬼在这天造地设的绊马索上摔个屁墩儿狗啃泥。

柳岸很长,绿绿软软的穗子如密密匝匝的绿蝴蝶,成串地挤在一起,满树满树地奢侈地挂着。槐树是鬼灵精,一来就偷天换日,一夕之间,偷换掉天地之间的气息,清清浅浅,留些香气,暗暗入骨。夏天,太阳暴虐,晒起无边的水汽和泥香,似腥非腥的味道里,树荫下,午睡人的发在南风里飘。冬天,雪舞,簌簌的雪片落在毛竹林里,雪压枝弯,风从林间密缝中游过,全是温柔的萧萧。这声音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我后来在无数本古典诗词中读到雪中的竹林,我觉得他们写的永远是我家屋后的那一丛。

我知道,这是我最初最美满的田园生活,所有的植物都与我对过话,每一种鸟、每一条鱼都到我的世界里来过,它们保存了我单纯的快乐与生命的精魂。蚂蚁、臭虫、牯牛角……而今,我常在这棵树与那棵树、这朵花与那朵花之间流浪,我再也找不到乡村里那个小小的我,那个我,曾光着脚丫,走在火烫的大土路上,不小心踢伤大脚趾,嘴里着气,抱着流血的脚,坐倒在树下。

姑姑们和表姐们相差不过三五岁。十八九岁一朵花。那时自由恋爱的意思是,媒婆牵线搭桥,双方家长若觉得各方面合适,就会安排相亲。相亲时,倘若有胆子看仔细,理论上可以表达个人意愿。这个意愿实施与否,得看脑中有没有独立选择的能力,能不能从三姑四姨各种劝说诱惑中发现事实真相。迫于压力勉强为之的婚事是很多的,幸福与否多少靠些造化。

我小姑第一次相亲,她看不中对方,抵死不同意。我祖母操起扫帚要打,她捉住祖母愤怒中没方向没头脑挥过来的扫帚说:真要打?真要打我还手了!她二姐劝说,她给出了极其经典的回复:谁看上了,谁嫁。祖母气得跳脚,又拖着扫帚追了她好几圈。她捱过了二十岁,成了大龄青年。那时候,女儿家的二十岁是要在婆家过的。后来,我的表姐们莫不如是。水葱们总是在最好的年华里被掐走的。另类的小姑在下一次的相亲中看中了小姑父。小姑父腼腆,偶尔来做客或送节礼,总是绕小路、走后门,我看见婶婶们为此私语不断,窃笑不已。

我参与姑姑们和表姐们最私密的闺中生活,谁相亲,谁未婚夫来了,都是平凡日子里颇具惊天意味的大事,她们的心思,惦念或幽怨,期待或担忧,都在我眼前一一展露。我走在送她们出嫁的队伍里,好奇地打量港对面高坡上七里庙或天湖村的人家。她们像一棵棵被移栽的树苗,在各自的庭院里,坚韧生长再慢慢开花结子。

纪伯伦曾说,忘记为了自由。但在我的记忆中,必须有一些东西要倾尽全力去雕刻下来。祖母去世二十多年,我还清晰地记得她穿过的青色斜襟的棉袄,我天然地亲近一切中式的服装,并不是出于文艺青年奇装炫人的某种癖好,它们很早很早就根植在我的记忆中。祖母用新面发酵了,做成盘子大小的面饼,放在草渣堆里烧。那种充满了新麦焦香的鼓榻子粑粑成了世间绝唱。我喜欢一切烤出香味的焦味的食品饮品:猪油饼、烤馒头、酱香饼、苦荞茶、黑咖啡……可我知道,我实在很挑剔,它们并不是真正适合我鼻腔和味蕾的那种味道,因为,我在童年时代就曾经经过一种怎样的沧海!

我曾经长久地认为,我的衣着、举止、观念、学养,能成为今天的样貌,是因为我受到的学校教育,是外国的、中国的文化滋养了我,我的许坪村,我的老祖父老祖母,只不过都是在缅怀的照片中的。当岁月的风尘在肩上不断沉落渐至有了分量之后,我忽然发现,生命的胚芽,其实是很早就形成了的,或许,正是我的祖母,雕刻了最初的球茎,我才恍然有现今开花的姿态。

夜深忽梦少年事。我看见了人生最大的赠与,有田园、有温爱、有幸福最初最诚实的面貌。这使我不会在那些冷雨或迷雾中失望,使我对于快乐的深刻记忆并对获得它们怀有永久的信心和希望。

(通联:掇刀石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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