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起黄叶漫天旋转，我独自一个人走在异乡的街道上。路两旁是法国梧桐，夏日里那葱茏繁茂的绿意不见了，肆意伸展的枝杈上稀稀疏疏地挂着枯黄的叶子，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风挟裹着薄寒往心里直灌，我轻轻拉了拉风衣的领子。时间真是猝不及防，又是一个秋了！

  近来，母亲常感身体不适，不禁让我很纠心。胆囊炎、肾结石、胃炎，几番手术折腾，六十多岁的母亲身体更显憔悴了。这几天她的胃炎又犯了，疼得晚上睡不着觉。可我要去外地学习几天，出门前我叮嘱她按时吃药。“丫儿，我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不只哪天就跟你爸一样说走就走了，只是还挂念你啊！”听到这话我心里阵阵酸楚，像有无数根小针在扎。

  几年前，孩子两岁时，我因工作需要去广州培训学习了半年。在培训即将结束的日子，传来家中的噩耗，父亲病逝了。我连夜乘飞机赶回荆门，也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从姐的口中才得知，父亲除了每天辛苦地工作，还要帮我照顾两岁的儿子，还有多病的母亲，而他本身就有高血压。炎热的大暑天，积劳成疾，突发严重的脑溢血，在医院病床上的十几天，一直重度昏迷不醒。家里人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也没跟我吱一声，直到父亲最后一刻。我在他的坟前哭得稀里哗啦，他才年仅五十六岁！

  父亲是一个朴实厚道的庄稼男人，我在他温暖的臂弯里长大。小的时候，父亲常常把我架在脖子上，从村头走到村尾，坐在他宽厚而结实的肩上，我就像一个纵横世间的小英雄，开心极了。他用手轻轻地挠我的小趾丫，说：“丫儿呀，就是我最疼的一个……”我就“咯咯”地笑。夏夜纳凉，父亲常常是忘了肩头担几百斤稻谷而擦伤的生疼和疲劳，为我讲上一段少年毛泽东或水浒传英雄的故事。

  初中时，每逢放月假，父亲就会骑着他那辆有点掉漆的蓝绿色飞鸽牌自行车，赶几十里的路程去学校接我回家，每次来时他都累得满头大汗。我心疼地对他说：“爸爸，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家的。”“坐车哪能行，下车了也还要过一条河，太不安全了，我不放心啊！”在我们老家有一条小河，河水是庄稼的命根子，但是也因为这条河，河上没有桥，河水淹死了好多人。有一次放月假，父亲照例骑自行车接我回家，可是因下雨河里突然发大水。来到河边时，父亲看到翻滚着的河水直发愁。他对我说：“丫儿，这水太深了，我们还是在这河边的村里找户人家借宿一晚上吧？”“可是我想回家，再说我上个月把借老师的英语教课磁带忘家里了，这次必须带去还给她！”我执意道。父亲看着我只好点点头说：“那好吧，你在河边等下，我去打探一下水深。”父亲找了一处地势较高的黄土地段，这里水较浅一些，但是河床是黄泥巴很硬很滑，水流也很急。我骑在他的肩上，河水已没过他的腰，父亲打着赤膊把我紧紧抓住，咬紧牙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向前挪去。下面就是奔涌着的河水，我害怕地紧紧闭上眼睛。“丫儿，我们终于到岸了！”父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我放到岸边，我看见他憋得又红又黑的脸上大滴大滴的汗往外冒，我的眼角湿润了……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环保企业从事文案工作，三年多时间里，工作一直很敬业出色。可是有一天，公司老总突然说一位大学本科毕业的女孩子要来接替我的工作，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远调到外地一个子公司的物资部门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某领导的关系，工作调动后，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工作也不顺，于是，一气之下就把工作给辞了。这事被父亲知道后，他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到了他眼中滑落而出的两行清泪。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我也从没见过他掉泪，可是这次，他是那么伤心，就像一棵枯蔫的老树在暴风雨的肆虐中呜咽。后来，重新找工作，吃了不少苦头，才知道他打我那一耳光的重量。

  阵阵秋风拂来，一片枯黄的梧桐叶不经意间飘落在我的肩上，我顺手采撷而来，那叶子脉胳分明，粗细有致，纵横交错，那是父亲干涸枯竭的生命吗？

  风撩起我的发丝，薄薄的尘黄色的风衣角飞了起来，瘦瘦长长的身影和愁怅的心弦一起在风中飘曳。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来到街边的商店挑选了几件母亲平时喜欢的衣服和花色丝巾，又买了些她爱吃的糕点。

  明天学习就要结束了，我也得返程了，不知道母亲的身体怎样，希望她快点好起来。我沉思着跳进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回住地。

  “梧桐黄咯。”出租车司机自言自语道。

  是啊，梧桐又黄了……

  （通联：东宝区审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