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坡如今是荆门城区待开发的公园。山脚下的天鹅湖成了市民休闲的好去处。我每次路过关坡，都要做个停留，因为这里留下了我太多的童年记忆。

  我曾在关坡上摘果子、挖石头，也曾在天鹅湖里游泳捉鱼，还曾在关坡虎牙关的铁路立交桥下卖西瓜。这些，都是我经历过的陈年旧事。

  三十年前，这里是大片的山地。山上松树多且枝叶茂盛，不知名的野花野果总给人意外的惊喜。这里蜈蚣也多，而且盛产荆门特产的金头蜈蚣。

  在春季的关坡，轻轻翻开风雨之后枯败草地上压着的岩石，会发现好几条蜈蚣。我早上五六点钟上山，到关坡的东北两面，去找那松软的潮湿之地。翻开石头，必有收获。任凭蜈蚣跑得飞快，也难以躲过我的快手。我抓蜈蚣，会待它出现时以最快的速度摁住它的头，迅速剥下它的毒牙，而后轻轻松松将它插上富有韧性的竹签，任它激烈挣扎。

  抓蜈蚣让我抓出成就感。从物质层面，大蜈蚣能卖一二毛钱。从精神层面看，我陶醉于不畏强暴，为民除害的快感。在如此令人害怕的智斗中，我竟一次也没失手过，这成为我童年成功的经历，也是我洋洋得意的事情。

  那时的关坡，像长长的蜈蚣。碗口大的蟒蛇也时有出没。它们吐着暗红的蛇信子，黑绿相间的鳞片闪闪发光。蟒蛇经过，阴冷的风吹的人全身发怵。有些说不清的自然现象，人们就解释为蛇精与蜈蚣精激战所致。

  老人们说，月圆的晚上，蛇精和蜈蚣精就出来抢夺地盘了。蜈蚣足多，会紧紧掐住蛇精的脖子不放松。蜈蚣精十分厉害，喷出的毒焰有几丈远。人畜碰到，必死无疑。蛇精深知蜈蚣精的厉害，不会直接头对头、面对面与蜈蚣精交战。因此有蜈蚣的地方，蛇精也不敢多呆。

  鸡是蜈蚣的天敌。蚂蚁也是蜈蚣的天敌，强壮的公鸡三下五去二就能啄食一只蜈蚣，一堆蚂蚁分分钟内也能将逃不掉的蜈蚣吃掉。在我童年记忆里，曾听过蜈蚣精与鸡精、蚂蚁精打仗的故事。小蚂蚁打不过长蜈蚣，就集体诈降，奉送上好的米酒给蜈蚣精喝，蜈蚣一得意，喝的烂醉如泥，就被军团作战的蚂蚁消灭掉。这让我惊诧蚂蚁的智慧，原来弱者也能战胜强者啊。

  待我1986年看电视剧《西游记》时，看到住在黄花观的蜈蚣精，长着千只眼睛，以无形光网击败孙悟空。只杀得那风响沙飞狼虎怕，天昏地暗斗星无，不由得倒吸冷气——蜈蚣精竟如此可怕！

  蜈蚣精我未见过，蛇精我也未曾见过。我母亲最怕我们在关坡遇见蛇。她说在炎热的正午，好几次碰到三五米长的青蛇。蛇身呈黑绿色，腹部白色。蛇头上长着醒目的红冠，一指长的蛇信子吐个不停。绿蛇盘坐在那，竟有半人高。我母亲说那也别怕，那蛇成精怪呢。你不惹它，也别瞪它，轻轻后退，而后撒腿就跑，那蛇也不追赶，依旧在那修炼本领。

  我9岁那年被蛇咬过，我一直怕蛇。但我不怕蜈蚣，因为我捉蜈蚣手到擒来。有一位工人师傅，在关坡活捉了几条蛇，说要泡药酒，后来卖给了老中医，挣的钱居然是我们抓蜈蚣的好几倍。这个人一度成为我崇拜的偶像。

  还有一些关坡记忆，是关于铁路的。铁路沿线的孩子，大多有过扒火车的经历。火车穿过虎牙关隧道时会降低速度。负重爬坡时的速度很慢。遇到耕牛过道，火车速度慢下来了。村人说，牛皮会将火车颠翻。火车减速，是我们攀爬的最好时机，我们通过火车代步，能轻轻松松到达前方的目的地。

  长长的焦枝铁路穿过关坡南边的虎牙关隧道。那里进进出出的火车，有时在我眼里也有点像长长的蜈蚣。我从小接触火车，没有害怕过它。在火车转弯或减速之时，我能轻松抓住它的扶手，作一次并不短暂的旅行。铁道转弯处还常有煤核可捡，路肩旁的侧沟里总有小鱼小虾小泥鳅，随手就能捉几只。拿到边坡上的草丛里烤熟它们，它们居然成了我童年难得的美味。

  虎牙关隧道是条长约3华里的隧道。我到关坡挖蜈蚣时常穿过那条隧道。隧道黑咕隆咚，走到中部时尤为黑暗，看不清任何东西。我很快探索出穿过黑暗的办法，那就是用手指擦着隧道墙壁滑行，手突然凹进去摸不着墙壁时，意味着那里有个避车洞。列车一旦过来，我迅速躲进洞内避车，一般都能安然无恙。

  一次我捉了蜈蚣往洞口走，就听见震耳欲聋的火车鸣笛声。隧道里空间狭小阴暗，两侧的限界也不宽绰。可我在奔跑时怎么也摸不到避车洞。只得借着机车灯光，继续用手掌贴着墙壁奔跑，终于寻得一个避车洞。列车瞬间从我身旁呼啸而过，我吓得腿都软了。这让我对隧道心生畏惧，好长时间都不敢随意穿越。

  除了受惊吓，我在关坡还度过了许多发呆的日子。

  春天是最合适发呆的季节。解了冻的关坡让草地松软。雪水将冬天唤醒，无论是逝去的还是再生的草木都能被春雨泡出香味来，关坡一下子变得光彩照人。那些松树和酸枣树的皮肤逐渐发光发亮，宛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蜈蚣在片石下集结，我收获的日子即将到来，我半年的学费将有着落。我这个抓蜈蚣的高手注定要赚的盆满钵满。

  今年清明前夕，我又回到了关坡。别说看一条蛇，见一条小蜈蚣都很困难。我的心情变得恍惚起来。过去的岁月不复存在了，提醒我小心毒蛇的父母也不再世上。关坡见证了我的悲欢。关坡之下，我已回不到昨日。

  我突然发现，自己将万千心思寄放天涯的年龄早已过去。年少时在关坡关于若干梦想的冲动，早已被岁月消磨的荡然无存。我注定孤独如一株草木，停留在某个人生高度看着人世变迁。

  我不再奢望在关坡来一场春日繁茂的相遇，不再期待与若干蜈蚣的重逢。我从这里走出，又将回到这里。我在岁月更替中让自己沉静下来。我仿佛又是三十年前的自己，一个人于漫山遍野与蜈蚣巧斗。重登关坡，我只能感受到岁月苍凉，往事如梦。

  （通联：麻城市黄金桥开发区车站路38号武汉铁路局麻城车务段）